打碎了玻璃的窗子开了一半
不久之后的一段时间,
它将彻底朽坏。同时朽坏的还有房间里
胡乱摆放的木制桌椅、茶几和床
门也是虚掩的,锁被抠走了
似乎上锁这个行为
从来是多余的。废弃的各种轿车
堆满了杂草丛生的空地
象坍塌过程中勉强支撑的积木
空气里充斥着汽油和金属味
仿佛一代文明,在这个午后茫然走失
很少有车送来检修,快一年了
两名修理工躲在背阴的地方
昏昏欲睡。七月的午后
见不到一丝风。蝉在围墙外的树上
弹奏喙部的鼓音。现在属于安静的时段
偶而从修理厂穿过的人
举着伞,与天空中的云团一样
面无表情。这是通往教工宿舍的一条
近路。清晨和黄昏,有许多
拥有认知的人从这里匆匆而过
有时在午后也能看见他们
手中的塑料袋上印有某“学校”字样
有时候一大摞书抱在胸前
也有一些说笑的学生从这里经过
他们会顺便踢一脚近处的扳手
螺丝刀、电瓶盖、研磨棒……
也有人拾起一只生锈的螺帽
扔进旧车场,倾听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修理厂没有树,也就没有
鸟鸣。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充斥着上空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
它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和痛楚
一些零件被拆散,摆满一地
油污从车底往下滴,如血
地面再也无法弄干净了
那些血迹就这样毫无避讳地留在现场
每一辆车都有不同于他者的呻吟
变形的车门、泄气的轮胎
各种长相怪异的配件
它们知道自己的结局——终老于此
男人是矮个子,一年四季
穿着同一件皮制的连体围裙
戴着长袖手套,油污满脸
嘴角永远叼着一支劣质烟。他眯着眼
在各种机器零件之间钻进钻出
举手投足如同一名外科医生
在他眼里,拯救的车辆
每一部都有生命。他爱它们
如同爱他的妻子,那个善良的跛足女人
她有一双勤快的手和不善言辞的嘴
她喜欢一边沉默一边做事
在他还请不起修理工的时候
她为他打下手。她认识琳琅满目的工具
长相接近的零部件。很快
她熟悉它们固有的位置。几个月下来
她成为一名优秀的保管员、清洁工
初级财务结算生。生活拮据
而幸福。后来,他们育有两个儿子
尽管他们算不上听话,读书
也不长进,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全部问题
但他们仍然是可爱的。作为父母
他们找不出任何理由不去爱他们
如果不是疫情,厂里的经营
会一如既往地好下去。
这个地段是城乡结合部,是最适合
修理厂的位置。他想起以前忙碌的时候
从早到晚,甚至挑灯夜战
他没歇过气,舍不得上一次厕所
午饭和晚饭集中在子夜时分草草对付
两个学徒工也不错,手脚灵活
对他们也能尽孝敬之事
即使在生意如此冷清的年深
他也舍不得辞退他们
他日夜盼望疫情早早结束
他想到那些熟悉的、常来走动的车
早该修一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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