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
文/李威
阳光下的白墙上群鸟飞过
细看
是鸟
和鸟的影子一起飞过
同样，在竖满墙的世界上
走过的人群
有的是人
有的是人的影子
2023.12.20上午8:55
让他们来吧
文/李威
那个大型机械震天价轰响的拆迁现场
旁边的山坡上
有两个坟——看上去
像两个躲避凶神恶煞的钢铁机器
相约逃难的坟
它们停在土坡上
——它们毕竟
是两个坟啊，逃起来多艰难
它们停在山坡上，似乎
在最初的惊惶之后
想明白了：我们已经是坟了
还怕什么呢
让他们来吧
我们再死一次，无非死回人
死回——他们中间去
2023.12.17上午10:34
放生
文/李威
已经捞起六条鱼了
他又让鱼老板捞起两条
一条很小
他为放生很小的鱼高兴
它那么小
就要被屠杀，多可怜
一条较大
他也为放生较大的鱼高兴
再大的鱼
也怕痛呀
他念及自己都活这么大了
还是怕痛
他想起朋霍费尔
义无反顾地殉道
但在纳粹集中营内写的信中
仍然写到自己
对酷刑的害怕
2023.12.18下午16:22
阔别十年之后重逢之夜窗外下着雪
文/李威
他站在窗前，久久望着窗外
雪光浅浅地勾勒了他
他缓缓转回头
望着我：
你不是问我
送你的未来十年的祝福语是什么吗？
——守住底线
2023.12.16夜19:36
第一个小雪日
文/李威
蒋雪峰写他
不把小雪当节气
而是当一个女人
“我不在了
她还会回来”
我想，我不在了
的第一个小雪日
小雪回来
会稍微
愣怔一下
茫然一下吗
会的吧
像一个坐在窗前削苹果的女人
一瞬间
停了一下
望着窗外
似乎
在等一封信
随即，又浅浅地笑了：
我还等
什么信呢
我已经在一封信中
我已经
在一封
无法写邮寄地址的信中
2024.1.17凌晨5:37
于家中一楼沙发
失散
文/李威
去年最后一段日子
我偶然重逢了
失散十多年的中学同学
“为什么会
失散十多年呢？”
“等到了春天
我再讲给你听”
如今，不会讲了
问的人，也不会再问了
“但春天
会来的
但春天不会与我们失散的”
乐观主义者会这样说
我会平静地对他们说：
但春天
与春天
是不会相遇的
春天，与春天，生来就是
失散的命运
2024.1.17凌晨5:50
于家中一楼沙发
激流岛上的顾城
文/李威
晚期的顾城，在激流岛上
诗越写越短，越写越多，随写随丢
晚期的顾城，他能分辨出海面的粼粼波光
哪些是波光
哪些是他的漂流的诗句吗
他能分辨出哪些是未来
我远远看过去
的目光吗
2024.1.17晨8:28
于逸安食堂
忘记
文/李威
今晨写了两首诗。还是三首诗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今晨写了两首诗。还是三首诗
（哦，应该说昨晨
因为我写完这段文字
已是又一天的凌晨了）
“你点开朋友圈不就看见了吗”
而我只想对朋友说：
你知道忘记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推开窗
夜空中的繁星
就是忘记的的样子
2024.1.18凌晨00:04
结局之后
文/李威
“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我们儿时
几乎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
奇怪的是
长大以后再也不是孩子的人们
相信着这个结局中
圆满的幸福
长大以后仍然还是一个孩子的那一个
却执拗地睁大
含泪的眼睛
审视着“他们”在一起
之后的矛盾、怀疑、危机、试探、试炼、失败、与复活……
并用一个孩子的心，在这一切之中呵护着
残缺的幸福
2024/1/18上午8:47
看吕克·贝松的电影《狗神》
文/李威
收养流浪狗的道格拉斯
对心理女医生历数
人类所不具备的
狗狗的美德
——映衬出人的
自私、虚伪、贪婪、冷漠、残忍……
他又补充说：
狗只有一个缺点：
它们相信人。
2023.12.18晨8:23
闪电之后
文/李威
闪电之后
零星落下几滴雨
仿佛闪电被自己划破黑暗的光感动了
而落泪
继而，雨住
天边传来几声闷雷
仿佛闪电为自己
刚刚被自己感动而落泪
感到羞惭
沉吟着对自己的责备
我想起列夫·托尔斯泰
写聂赫留朵夫公爵
决定与曾被他糟践又遗弃的
妓女玛丝洛娃
结婚
并陪她流放西伯利亚
当他做出决定后，流泪了
托尔斯泰写到：
这泪水
一半是好的，一半是坏的
好的那一半
是因为他心中的上帝苏醒了
坏的那一半
是因为他为自己决定做出的牺牲
而觉得自己
多么了不起
2023.12.3夜20:03
幸运的
文/李威
我写诗
我对自己写出的诗，从不经营
写过就忘
永远感兴趣的，是下一首
友说：你是与神摔跤的人
面对我的不解，他又说：
你想超越
作为一个人的创造力的局限
可不是在与神摔跤吗
片刻之后，他又说：
不过，你要接受
你可能遭遇的困苦、急难、颠沛、创伤、禁锢……
都是神对你祝福的印记
幸运的——雅各的瘸腿
（注：《圣经·旧约》记载，雅各夜宿雅博河渡口，一人来攻击，雅各与之摔跤搏斗，到天亮，那人要走，雅各认出他是天使，说：你不给我祝福就不放你走。天使于是给他祝福，叫他改名叫“以色列”，意为“与神角力者”，并在雅各大腿上摸了一下，雅各就终生瘸了。）
2023.12.28晨7:34
转运
文/李威
读小学时就学会了“转运”这个词
啊一车车货物，啊一车车货物……
不曾想后来学会“转运”新的词义
这些年多少人领会了它的内涵
有的，甚至在漆黑的夜途上
而在此之前二十年
我就铭记住了，曼德尔斯塔姆
死在海参崴劳改转运营
转运，难免有损耗
那一次，损耗掉了我们诗歌中音乐的大师
而在此之前十年，我一位友人在狱中
给女儿的信上写道：
“爸爸也在转运的途中
在高墙内一幢大楼内
随着我们星球的转动，被转运
但我仍然能看见燕子
那也是曼德尔斯塔姆写过的燕子：
‘七千里——仅是一箭之遥……
连续四天，它们悬在空中，
翅膀不曾触及水面。’”（ * ）
（ * 后三句单引号内为曼德尔斯塔姆的诗句）
2023.12.27晨6:15
路灯
文/李威
一些路灯照亮的的街道
也许通夜无人走过
但路灯，通夜亮着
这就是文明
绝大多数人白昼劳作行走，夜晚安歇
夜行的人寥寥
但路灯为极少数人通夜亮着
这就是文明
夜行的人，或许并非必要
只是不同于多数人，凭喜爱，随着性，漫步
但路灯为他们通夜亮着
这就是文明
为了极少数夜行的人
有了掌管路灯的人
全世界不同时区掌管路灯的人们
渐次点亮、渐次熄灭路灯
像这个星球上一支星光统领的大军
有时只为一个孤独的夜行人
有时只为一个人夜行的可能性
这，就是文明
2023.12.26晨8:03
又快到新的一年了
文/李威
又快到写文字把落款时间
错写成刚刚过去的一年的时候了
错写，会持续多日，修正后，又出现错写
仿佛刚刚过去的一年中
留下，不能走进新一年的那些生命
挽留我，不舍我走远
如此，当我终于
习惯了写下新一年的落款，不再写错
内心会充满歉疚
更不会如一些人
把时间的运行窃为自己的功绩，欢欣鼓舞：
我们又胜利迈进了新的一年！
我身后是众多留在旧年
依依不舍的生命
“何来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2023.12.25午12:10
但还是改变了一点什么
文/李威
诗人段家永把蛛网上一只死去的蜻蜓取下
像取一片枯叶，让它做最后一次飞翔
“微不足道的死亡
没有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还是改变了一点什么——
一个人，本来不会写下
但现在写下了：“微不足道的死亡
没有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
写完，走进人群，带着的淡淡感伤
像带着一对我们儿时熟悉的的蜻蜓翅膀
透明，有美丽的碎裂纹
像一个生命，撞击自己命运之窗的裂纹
2023.12.23晨7:27
于华西医院一住12楼母亲床边
柯里斯钟楼
文/李威
现代化的华西医院住院部墙上
挂着一张老照片
华西坝的柯里斯钟楼
那是英美加三国的基督教会
创建华西协和大学不久
1925年，纽约的亚克门.柯里斯医生
留给我们的馈赠
照片陈旧，沧桑，沉默
在现代建筑中平静坦然——它知道
自己的价值
百年来它脚下的荷塘边
流连过多少美丽的学子
走出去过多少治病救人的天使
昨晚，来看望我住院母亲的
我的大姑妈——一位享誉海内外
八十几岁高龄还在治学和奔波的医学家
就是其中一位
她每天都要经过
柯里斯钟楼
她对满世界鸡血贲张的声浪
从来不闻不问
只管治病救人
只管低头行走，治病救人
2023.12.23凌晨4:47
于华西医院一住12楼
多大的福报呀
文/李威
母亲心肌梗死发作时
正在她几年一遇的
做身体常规检查的华西医院
这得多大的福报呀
通宵陪护捡回一条命的
手术后的母亲
这得多大的福报呀
这得多大的福报呀
还因为这是一位平民的母亲
一位平民中的送信人的母亲
一位她唯一的儿子曾行走在人生低谷
阔别家园
在苦寒地
与家里通上家书后
欣慰地写下
“母亲又到买菜的、看门的、扫地的当中去聊天啦！
爱我们的神
就在买菜的、看门的、扫地的人当中”
这样的诗句
所提到的
那位母亲
2023.12.23凌晨04:17
于华西医院一住1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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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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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2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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