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诗集（组诗）

许承云

@想起曼德尔施塔姆

我要是像他一样被流放了
何必自杀
如果于流放地
被罚做木工活
没有笔
就用墨芊在刨光的木条上写诗
打下的组合家俱
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诗集


@父亲

那些年还乡
不敢与他走在一道
我刚谢顶，老了何止十岁
怕被人认出：这父子俩一模一样
怕不被人认出：这兄弟俩一模一样

不久，他走了
我倒希望与他走在一道
一回首
告诉路人，瞧，这是我父

他也不再给我这机会


@冬天

我原谅了蚂蚁
一整个夏天的攀爬与骚扰
还有秋天于必经之道上飞来飞去
它们时而有翅，时而无翅
令人防不胜防

在冬天，至少它们规矩些
不会啃食谷粒，与骨头
如铁线没于草丛隐而不见
不会在食无所食时
啃嚼楼上的水泥板吧
也不会如在繁殖期被激怒
将你家整个门楣蛀空

其实，我同大家有一样的经历
想到某些人
如冬天想到蚂蚁
浑身如噬，难耐
冬天里，你还无法当众脱衣


@连悲剧也不是

一颗飞速行进的种子
带着尖头击中了你

这细小的颗粒不曾令你受到损伤
甚至连一丝感觉也没有

但种子也许
失去了一生唯一的机会

它被你不知不觉中带走了
去到那与土壤永久隔离的地方

城中，室内，或许某个黑暗洞穴
干燥、无光、脱水、变质

最终失去生机
此生再也无法生根发芽了

这结局
连悲剧也不是


@春天丢失的扣子

忽然想起
高中时期的数学班主任
每到激动时都会训导我们
你摸摸你胸前第二颗扣子想想
你对得起谁
每次我都遵命摸往那里
可惜，夏天
那里空空如也
我的那颗扣子早已
在春天就丢失了
我的心至今，空落落的
找不到安放处


@致过路人

这柴扉是用来推的
不是用来叩的，也无法叩

比心还软，全是纠缠的藤条
发不出声响，也承受不起清脆的重击

还是轻轻地推吧，门内的人不慌张
且没设防，也没有秘密

一推就开，或许门内有一颗心已经点亮
正好做彻夜的长谈

等风雨过后，清晨一起离开
——我也是个过路人


@我常常走过的地方

一边是铁栅栏围满迎春花枝
可怜，尚未开花
一边是粗砖墙遮没的臭水渠道
可恶，幸亏无法看到
中间还停满拥挤的车辆

就在这窄窄的过道中
穿过
我会随心所欲
草正潜滋暗长
风朝着一个方向
激发我无尽的遐想

偶尔会有几只白鹭飞过
落入那条臭水渠中
那么洁白的鸟
竟然甘于污浊之所
不知它怎么想


@不想那么尖刻

有人形容一个地方的荒凉
说它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不光指风景，还包括人文生态

而我不想那么尖刻，我还是有情之人
我说，我曾呆过的那个地方
是专让那些鸟拉屎的地方


@一位参与飙车女的问话笔录

那一刻，速度超过了一切
视角，思想，甚至灵魂
皆落后了

身体在前方
越来越远
而灵魂总是追不上来
那感觉是不是很酷
其实，就是灵魂出了窍
不是往前飞，而是滞后
严重滞后
很多人都收不回来
他便在那速度中消逝了

我看见他
在最后一秒放下了方向盘
向我伸出双臂
像是狂放
又像是绝望


@半飞秒和全飞秒

现代社会的人类
越来越短视

天空越来越暗，且越来越近
你的眼球不得不调整
再调整焦距
总想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
一点

于是
有人设计了半飞秒
与全飞秒
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且徒劳

有人于全飞秒之后
举枪，射击
击中了庞大的自己
当然是影子

有人在半飞秒之后
更加看不清
世界

其实
与速度无关

注：全飞秒和半飞秒都属于医治近视的激光手术。


@春天，路过火葬场

黑烟浓厚
已经熬过了冬天，但
仍有很多人躺在那里排队
急着要冲向天空

无声就是最好的说明
即使有一只喜鹊在叫
又能怎么样
也唤不回他们

那一囱的烟回风了
落在那只喜鹊的身上
只会变为乌鸦


@保持最后几秒的沉默

写下以上几首诗后
我安心了
年要过去了。它干吼了几声
被我强行压制下去
这怪兽
每年都会来，每年都会
腹中空空而去。必定如此
走时，它必相信
人间已无罪恶
我骗过了它
但愿每年都如此
没有了炮仗，只能靠骗术
人间不缺这个
我的骗术很高超
它那华丽的毛皮在除夕之夜
如此凶猛，而天真
——请在它背后保持最后几秒的沉默

王美林

春天，路过火葬场

黑烟浓厚
已经熬过了冬天，但
仍有很多人躺在那里排队
急着要冲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