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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转发)维庸:照彻生命的心灵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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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11-18 12: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维庸:照彻生命的心灵之诗  

   
                                                                                                  文/安清泉


        诗人维庸, 1972年12月生于北京, 9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出版有诗集《比目鱼》(2008)、《假托啄木鸟的表达及隐喻其他》(2010)、《镜子》(2011)年,自印诗集《知更鸟》(2009)等。2012年11月1日病逝,年仅40岁。

        本文只是希望能作为一把钥匙,让更多的人进一步细致阅读维庸的作品,感受诗人为我们留下的内涵丰富的心灵世界。
                                             


一、生命的隐喻:反观自身,嘲弄死神

嘲笑死神,用忍耐和顺受的方式
就可以办到。消化天空到海底的层层压力
改变世界就是改变自己。而改变
视角,就是改变命运。原本直立的身体,如今躺倒
原本躺倒的身体,如今压扁。原本怀疑的眼神
如今淡定地冷瞰四方。怎么样
欲望压制到虚无的限度,不还能继续游动吗
视角和思想改变了,世界和自己改变了
死神要问话,也必须身体躺下

          ——《比目鱼》

        诗人维庸2009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比目鱼》集中了2008年前后一段时期的作品,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接受针对淋巴癌的化学治疗。按《比目鱼》一诗中所写,他找到了嘲弄死神的方式。

       《比目鱼》是一本成熟的诗歌作品集,收录了维庸二百多首作品,包括数十首充满生命隐喻的诗作和他那时期的长诗《当我们死者醒来》、《三十三夜》和诗歌随笔《悬雍垂》,这些都代表了他独特的诗歌思维和写作风格。这之后,他以惊人的毅力抵抗着疾病和治疗的漫长痛苦,同时不懈地坚持着诗歌写作,先后完成了《知更鸟》(2009)、《假托啄木鸟的表达及隐喻其他》(2010)、《镜子》(2011)四本诗集,为我们留下了千余首诗歌作品。在不断厚积的诗篇中,可以感觉到他是在与时间赛跑。

       《比目鱼》之后,对生物界众多生灵的假托或隐喻,成为维庸诗歌作品中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不同于简单的生物观察和形象描绘,而是通过对于生物本性及灵魂的观照和猜想反观人类自身,为我们呈现出一个生动细腻、内涵丰富的生存世界。各种生物包括兽类、鸟类、鱼类、昆虫和植物都进入了他的视野,成为诗歌的抒写对象,——这种写作思维贯穿在维庸此后的大量诗歌作品之中,透视出人类灵魂的诸多侧面以及现代人生存的复杂处境,而其中对于生存痛苦和生命终极的理解更是此类诗歌作品的意义核心。

        柚子在开水中“粉身碎骨”,“掰开揉碎的身体”,“纷飞的香气没有秘密”,“撕烂的骨头和透明的肉,每一个细节都洋溢着金黄”(《柚子的力量》);“一只死后的八爪鱼,承受/涅槃的焦灼,而绷紧抗议的言说/浮现烈火中的布鲁诺”(《八爪鱼》);“咆哮的牛群”拼命奔跑,“不是被死亡淹没,而是去淹没死亡”(《盲牛》);“从死了的禽兽中,爬出不死的幽灵/寄居在人心,正是人心里疼痛的微微触动”(《死亡的寓言》);“一首诗通过一次死亡,给出了/一个求生的渴望/一毫克信心的种子(《飞行乌鸦》)。

        这样简单的列举虽然难免断章取意,但已经可以窥见,对生命的全面感悟和透彻理解在维庸的写作中不断积累,同时也充满着诗人自己直面终极的勇气和渴求生命的热望与信心,这一切通过这种特别的隐喻形式不断传达给读者。


二、康德与奥尔森:构建理性的开放式诗歌

        德国诗人施勒格尔早在二百年前就曾经断言,“现代诗的全部历史便是对简短的哲学文本无休止的评注”。诗歌史上严谨而深入的诗歌创作也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感性描摹和情感抒发。

        维庸很早就仔细研读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等哲学著作。康德哲学中倒转了认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一方面,认识对象不再是先在的被给予的,而是被主体建构的;另一方面,主体的建构虽基于先天感性形式和知性范畴,却又必须始于经验。也就是说,人作为认知主体的有限性决定了不可能通过理智直观本身创造对象,思维行为和对象的呈现分别有两个不同的来源,而经验对象及其知识的形成要求接受性的感性能力与主动的知性能力的结合,也就是直观和概念的结合,才能使显象最终成为认识的对象。对康德来说,单纯知性的超验运用导致幻相,——如果只是冒险在感官世界的彼岸鼓起理念的双翼飞入纯粹知性的真空,只会陷入幻相的风洞。  

根号下孤独,存在仰望着星空飞去向
无限的煽动翅膀。穿行在道德律
人世的迷宫墙,我渴望解开谜局里隐藏的上帝
力量。逻辑和秩序井然的感情底线
埋伏着痛苦与危险。从词语裂开的时间切点
拐进拐出,我拒绝被碰触像标注在一条五线谱书写的旋律
空白处的轻叹,隐约间模糊数学显露出
一张清晰生动的笑脸。

          ——《康德,或对心灵未知天体的标注》

        在这首短诗里面,维庸将数理逻辑的概念纳入了诗歌的想象,人类的孤独在“根号”之下展开了飞向无限的翅膀。这种哲学思维使得诗人的写作融入了独特的理性色彩。维庸关于康德哲学的理解,在很多诗篇中都有所体现,——可以想象,头顶星空的康德,可能就是他创作时常浮现在脑海里的形象。

        在2012年3月完成的长诗《回声,或对尤金•扎米亚金的悼念》之中,诗人更是将自己熟悉的康德哲学创造性地加以趣味化,称作“健康的道德”,正是这一通往道德迷津的指向引导着全诗的主题,——“我希望我们获胜。不止如此;我坚信我们终将获胜。因为理性必胜。”一首长达400余行的长诗,28个章节一气呵成。这是充满了时代理性和灵魂感动的篇章,我们这个充斥物质与感性的时代鲜有的作品。

        在广泛的哲学和文学阅读的基础上,维庸更为注重尝试新的写作方式,并在诗歌写作中进行深入的探索,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诗歌风格。

        在与维庸有限的交流中,他几次提及美国诗人奥尔森的“放射诗”理论,即诗歌是一种“开放的”结构,是一种“动能的、场的写作”。“开放”不仅指诗歌本身是一种开放的场,同时,指诗人内心必须保持一种开放状态,在构思作品时,要尽可能多地将其周围的各种能量和力吸收进自己的头脑中,然后在写作中将这些精神能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读者。

        正如美国黑山派诗歌代表罗伯特•邓肯诗中所言,——“松开传统,回到开放的形式”。维庸在写作之中始终给予诗歌一个开放式的结构,使得诗歌文本的扩展有了无限的可能。维庸的诗歌写作始终没有受到某种诗歌形式限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觉得现代汉语写作应该有一个更自由的表达”。

        可以说,维庸从康德哲学中吸取了认识论,从奥尔森的诗学理论中掌握了方法,并结合二者,最终在诗歌写作中完成理性与形象的转换。这使得维庸的诗歌写作站在了很高的起点之上,——放射性的诗歌思维和想象方式提供了有效的方法,同时在透视世界万象之时有了明确的价值标准,——诗人逐渐摸索总结出来的这种全新的写作方式应该可以为当代汉语诗歌提供一种经验性的范本。



三、语言的时光:想象与创造力成就诗歌之美

        诗歌是想象里驰骋的世界,想象力是诗歌创作的源泉。通读维庸的作品,他诗歌中的思辨成分并没用限制想象力的发挥,——正是一种清晰而敏锐的诗歌思维造就了诗人充满奇异想象力的创作。

花生壳敞开着下午的白昼,长翅膀的
苹果,已经飞走。

没有被声音摇晃的客厅
明亮,寂静。
孤独是孤独的内容,是男人的胡子。
它开始疯狂地生长像芝麻拔节。自己聆听着
自己的喊声,淹没
淹没自己。踱着的步子写下
空虚。怎么回事
电话铃响了又毫无声息。一个人来了又
走,不是没来。
河蟹醒了,菊花正开。
全都是和世界掰手的示意,回忆敞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深秋的脸色突然间黑了,苹果飞走
翅膀扇动着。下午的白昼
花生壳敞开着。

          ——《下午的白昼》

        维庸就是这样将丰富的想象和语言的创造力注入变换的诗歌形式之中,并不断加以总结。2012年春天,他创作了一系列风格独特的短诗作品。“写短诗是想找到一条路,让现代诗更鲜活、生动,表现的主题更随意,更事物化,无论理性和感性,更有活力。”——他在短信里这样给我留言,“我又尝试了一组短诗,拉长句子,但保持语意清晰,意象又叠加立体……感觉短诗必须加大写作难度,降低阅读难度,并且要成为不是好模仿的,又可以学习的”。

看!什么也没有呀!
分明有一根蛛丝拉着虞美人的花实!不虚无。
“他不想虞姬到死里去”你说
“项羽太可爱了,连一根蛛丝都想要帮他一把”
红艳娇美的花朵,生命如丝的质地。
天晴了又阴,暴雨就来了
乌骓马和提颅枪,沉没进浩浩汤汤的大河,
真的虚无,一切都掩埋进轰鸣的战鼓,世界一片黑暗。
一片黑洞洞的眼前。看!

          ——《虞美人》

        一根蛛丝和一朵花牵动了历史,——在亦真亦幻充满想象张力的叙述之中,一幅跳跃着鲜活生命的画面穿越时间的空洞,直抵我们面前。

        维庸的诗句中始终萦绕着词语的轰鸣,这是一种来自诗人内心的语言的快乐。诗歌之中词语的碰撞激出发出万物之美,而这种碰撞的前提,是对世间万物的倾听,正是这种倾听,让沉寂的世界充满话语的喜悦,读者可以从每一首诗的阅读中清晰地还原它。

当诗歌激射出词语的无形冰弹,它击种
一两根跳动的心弦。感受生活的
甜蜜而不是死亡的意义。词语融化着染色的糖衣
隐喻,并不是幻想离奇
它其中包裹着故事,融化成水气。
在冬天寒冷坚硬的事物内部,诗歌也激射出
没有鸟儿不期盼嫩绿的裸足。

          ——《春弦》

鲜花小小的道具将一张脸衬托出
艳美生机。树丛的道路和花园的道路
隐秘又孤独,蜜蜂和蝴蝶的造访仅构成情趣的
释放,自由自私的花蕾轻轻绽开
芳香有致幻剂配方的神秘欲望,在眼神的暗示和捕捉中
尔与众生,跌入如梦的方醒。

          ——《鲜花》

        诗歌中细腻动人的元素,来自诗人高尚的内心情趣和对于生命细节的用心领悟,——这是维庸的时光,他在浸透语言灵感的想象之中徜徉于诗歌的世界。

时光里,悬而未决的语句不满着陆的
土地,耕种的天空灌溉着清风。
聆听语言中突围的语言,没有几只鸟能陶醉于
未解的谜语和自己的秘密。他们争吵着
用陈词滥调和污言秽语,而我
听到了美妙的歌唱,心情舒畅并且写下了文字六行。

          ——《鸟鸣》

        维庸曾感叹汉语诗歌中技术的过度和心灵的缺乏,“魔术是一项技术,是一项从有到无到有的技术。而诗是心灵,是一种从无到有的创造。词语是目的又是手段。词语满足魔术时产生出一种技术的诗,这些诗辉煌夺目,但并不感动我的心灵。词语满足心灵时产生了另一种诗,他摈弃或者说蔑视技术,他打动我的心灵,并鼓励我继续去写,”——正是这样一种清醒的写作态度,让他全心投入对生命每一瞬间细腻的感动,为一种心灵的诗歌,“去热心从事一个没有丝毫利益回报的写的工作”。(《隐藏在分行中的心灵与技术》)


四、时间的洄游:转动巨石的西绪弗斯

        我曾经迷惑于维庸在诗歌写作中,将诸多个体感受“与时间对位”的说法,——因为诗歌的终极方式将是超越时间的思维方式,诗歌将以远离时间的方式接近永恒,而留恋于时间记忆的文字,往往是普鲁斯特式的思维。那么他这种对位的强调究竟是要寻求什么呢?

      在充分的阅读和交流之后,我终于可以知道这种时间对位感的来源。他说自己“感受到了时间性,就是时间的距离”。这与有限时间的概念并不相同,同样揭示了时间在写作之中是可以超越的。

坐在时间的列车之上
创月无数次黑夜的林莽。孤独的
漂浮者,像真空中的卵石
沙砾或者灰尘,与狭窄的间隙摩擦出冥想的颤音
(灵魂不受制地心的引力),清晰而
发着冷光的词语,不停地撞击
事物的中心,都有着黑暗的永恒
还裹挟着巨大的寂静无形
它重重地压下来了,不是从外在世界
而是自内部心灵

          ——《坐在时间的列车上》

        他就是这样置身于时间的列车之上,让生命的瞬间体验与现时对表,感受着“词语,不停地撞击事物的中心”,——“不是从外部世界,而是自内部心灵”的硕大而无形的重压,让他随时体验着永恒。

    一种时间的距离感在内心的反复酝酿,在诗人生命的最后阶段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写作灵感的奔涌最终促使心灵力量的全面爆发。在诗人短暂的写作生涯中,时间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膨胀的宇宙,充满着整个生命的空间。

        这种由内而外的表达,让我们越发能够理解维庸诗歌作品中不断透出的那种生命深处的疼痛。这是一种对生命中每一细微感触的反省,也是自我对命运之中至深痛感的挣扎。正如他诗歌习惯描述的生物界之中隐喻的处境,正是一切生命共同的力量的潜伏与爆发,——这是一种有命运内里向时间之外的一种努力,是打破时间锁链奔赴永恒的跨越,正如一只洄游的鲑鱼,奋力地跳跃过死亡的阴影,“细鳞摆荡在风里”,“依然要向前走”,“道路也无畏覆辙于迷途”,(《西绪弗斯》)——他诗歌的希绪弗斯还在上山的路上,继续推动着石头。


五、心灵之诗:燃亮生命的终极

        也许有人会问,维庸在面对一种已知的生命结局的时候,还能坚持着这样的写作,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癌症晚期的彻骨疼痛不是常人所能体验,我们只能从诗人作品中想象那种至深的痛感。面对生命的终极,这时候他怀有的只是对诗歌的信仰吧,——只是因为信仰,就不会再惧怕什么。

        在诗人内心之中,肉体和精神的痛苦转化为形而上的痛苦,这种写作可以独立于生活和现实之外,甚至超脱于自身之外,他只是在观照生命,并希望可以影响他人。

        诗歌是一个人的内心事,写诗就是在内心之中完成自己,自己完成之时便会知道。在道德感和责任感普遍丧失的今天,一个真正的诗人至少会保持自己明确的价值取向,并对自己的内心担负起责任。面对个体生命的终结,维庸只希望把自己的思想尽可能多地写出来,对别人有意义,这就是他全部的愿望。

闪烁的镁条,若一个人深藏的
精神之光。他可以使一个人的心灵
澄悟,清晰交错又平行的
痛苦与幸福,两条浩浩汤汤的大河
流经每一个人生。

……
一个澄悟的心灵,感悟另一个人,
静静燃烧的镁条。他曾经忍受漫漫长夜的
孤寂,在深暗的岩石里与
周遭的万物同接受雷电,狂风,暴雨,冰雪
甚至岩浆的洗礼,而如今燃烧,
光明璀璨耀眼。

          ——维庸《镁条燃烧》

        这是2012年10月7日维庸写在博客分行笔记里的最后一首诗。维庸从90年代开始写作,2005年开始真正步入诗歌的世界,——短短的八年时间里,写下了千余首诗歌作品,为汉语诗歌写作留下了极为宝贵的财富。从2007年诊断出癌症,维庸开始了5年多漫长痛苦的治疗,这期间也是他写作的高峰期,——他就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经历着人类灵魂的苦难,在精神和肉体的疼痛中燃烧,直至生命燃尽。诗人最终希望自己内心的思想和诗歌精神可以被人们感悟到,照亮更多的心灵,这可能就是他简单的初衷,——他直接说出这些时,已无暇考虑其余的问题。

        今天,这样凝聚生命重量的写作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一个诗人,真正这样燃烧过,已经足够。物质世界只给予我们有限的能量,而精神和信仰永恒。这就是在生命弥留之际,维庸最后要对我们说的。

深夜,温暖的心音跳动
如烛火,供给灵魂的力量之源。
一只烛火熄灭,一片蝉翼就
坠落于风中,闪烁如流星。

         ——《灵魂蝉翼之薄》


        一颗璀璨的流星,就这样燃烧于天际,——当一个人的光芒照亮另一个人,这是众多的星星即将熄灭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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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 11:02 | 只看该作者
   今天,这样凝聚生命重量的写作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一个诗人,真正这样燃烧过,已经足够。物质世界只给予我们有限的能量,而精神和信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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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3-1-4 11:59 | 只看该作者
安清泉是我网络结交的朋友,转发他写的一个评论。维庸也是一个诗友,与他有过几次帖子往来,没想到那突然的一天,一颗诗星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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