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2025.3

半桌夕阳

            整理。2025.3
                半桌



◎ 立夏

我进入她的镜子。在那个
封闭平面，我落入自己
获得了众多身体中刚刚健全的一具
镜子与她之间，每一件
家具和用品，准时发出炭的声音
尖细地抬升着温度
一次次消失、重现。一次次反复
物件之间的沉默随之增加
无声所挤压成的坚实，干旱一样可以
放入更多，甚至多过了响动
然后有序地切入她的皮肤
借助她忙碌时的肌力，把她分割成
众多样本，摆放在整个房间
那是她的资产和从容，组装出
她的舒适区。作为主人，作为女性
所有窸窣的切片中，她给我看见
的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弯着腰
棉布一样浸透热水，拭去镜面的尘灰
又一个平淡之日顺着她的鼻尖打开
对她而言，那是每天未做完
的事情中一件另外的事
那是最重要的事
使我能及时看见栀子花开蜜蜂飞来
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长长地沉睡后，能按时醒来
生活蓬松地包裹着生存。当我
睁开眼睛。窗帘把晨光的重量托举空中
在光线尚未抵达的低处，有一次
她比我晚醒，被薄荷气味掩盖
破碎着，还未重新拼合
当我目睹了那个清晨，它渗入内心
成为我第二次成年，成为我
出走多年后，抽屉公文包行李箱里
靠近瓶口的第一枚坚果

2025.3.21



◎ 黑海

梯子留下脚印后，再没人攀爬
吊床留下体温后，再没人躺睡
再没人惊动，空置已久的旧房子
窗玻璃破碎后，退缩成海边一个凹地
需要更多墙壁适应黄昏，或者
需要更多光线适应缓重
类似马的视野里，速度在被甄别时
裂散而成的物质封装入地方史
一些是正确的，更多的是谬误
与任何世纪没什么不同。昨日
在远处，趋向平整，几乎无需交换之物
明日也在那里。沙粒正铺开沙滩
把夜幕向后推。如果有人
从黑暗中回来，如果他是一个失败者
会看见失去主人的马，站立门前
披挂着檐影终结后的铰链
会看见马的正前方，一米处
两张照片并排：乌克兰的，俄罗斯的
伤兵，相同的痛苦正礁石般
把大海向后推。潮汐声裹满了铁元素
裹满欧洲威士忌里最后的冰块

2024.11.16



◎ 安顿

在大脑中运行之后，每一个数据
屈服于精确。在可见的每一个定点
钢筋混凝土和砖石，被剥去了其他用途
墙壁垂直，天花板平稳
作为整体被认证为房子。房子坚固
无法用手推动，不可用树枝丈量
房子竣工就开始陈旧，而树不会
枝叶生长，挪升汁液氧气和洪水的气味
气味古老，飘向更为远古的星群
树总在途中，房子总在承担
它与它互为错误，相间的距离
交织着公式的镜光和随时的影子
以及对彼此不得不保持的尊重。那团
网状默契建构了共存的秩序，从不发出声音
我与她拿起钥匙时，都忽视了
同时忽视了植树人和房子的设计者
房子认证了我俩的生活。我与她
必须住在房子里，收纳在笔直线段中
在涂料围成的空间，吃饭做爱和争吵
盆栽般拥坐电脑前看电影。看那个导演
因痴迷于摄影而失去了节奏
那是一个住在树上的家伙

2024.11.28



◎ 平顶山下

从右侧车窗看去，山坡植被茂密
黄葛树、小叶榕、苦楝、香樟、毛草和蕨，，，
彼此裸露，催动比茎叶更细长的汁液
在层层阴影上，吹拂般向无限蔓延

吹拂般不存记忆，平稳了整座山
及其耸立的喧响，及其
与生俱来的自闭

黏稠的气流里，隐约掩映的
斑驳墙面、锈红防盗网、破旧门窗和褪色通知单
仿佛剧烈站起后突然踩空
在层层阴影下，照片一样向有限收缩

照片一样无法失忆，把整座山推近
推向血肉和除湿剂，推向
用轮廓依附的回声

短短数分钟，游客们来不及看见
有很少的人留在那里生活：
他们身穿扔不掉的衣服，跟随被阻断的钟声落下
如同破碎的镜子，面对厂房铁锁的衰竭
沉寂得
像气味。像方言载入书籍

像天气。过去总在追上来，弄坏已经坏掉的
像停止默思后在呼吸

2025.3.5



◎ 凝视一棵树

它的枝丫，托举着落叶剥出的水槽
盛入更多光，越来越不摇晃

它的咽喉越来越不摇晃
响声更接近语言，传来时可以数出

数出它的狭窄：扔掉所有缝隙
和每一缕漂浮的纤维

一棵树的狭窄
放得下我的窗台、椅子、头发和胡须

我的缓慢，鹦鹉螺，以一支烟的长度
把自己挪回到世界流经之前

2024.12.26



◎ 惊蛰

风吹树叶，榕树果落地，鸟鸣
手机铃响，车轮摩擦路面
女生练习口语，情侣轻笑
领导训斥员工

教学楼与学生公寓之间
不断添加着声音
那个空间，体积没有改变

我走进去，旧毛衣宽松
散发出停留的愿望
那个空间
体积未变，也不动，几乎要刚刚消失

我感到被最大之物注视

2025.3.21



◎ 听一首老歌

黄昏。我俩喝着酒
什么都不说
身体回到身体，原住民已成原住民
船放在岸上，放入木头
不用知道
能做什么，以及做过什么

什么都不说，看得见所有可见
羸弱的草丛、枯水期的河流、洪亮的夕阳
盛满在每一分钟
与昨天的这个时刻，以及明天的
一样
事物包围着事物
任意一个事物，都安放在自己的内外

2025.1.1



◎ 我们从未理解过航行

游轮即将抵达港口
小步舞曲优雅。甲板上，餐桌整洁
酒从一只瓶中倒入每只杯子
我成为我们
我们分食一条鱼，割下一块挑入各自盘中
我成为我们
争吵斗殴和妥协都已结束
我们彼此安慰。我困在我们之中
周围，海是海面
海只是海面
我们见过的海面无边无际，没有缝隙

2024.12.31



◎ 夏至

巨大制造寂静

比如鲸、菩提树、正午阳光
比如教堂、火车、写字楼窗外的城市

比如停立悬崖边
比如突然转弯
比如不经意地回头看去

比如童年时望着父亲
比如老年时
没有足够睿智去占有的更多抉择

2022.7.10
2024.6.21



◎ 立春.2

就像谈论音乐时，我们不会说谎
雪花就落在唱片上
我们继续
雪花就会融化

就在那段不长的虚空里
春天连接着冬季
我们忽视过的潜行中的完整
经过院落和酒杯时，正经过我们

我们碰触到了属于我们的
身体之外的轮廓
就像未能说出的话
连接着已经说过的

就像黎明，我们关掉唱机
湿漉漉的道路在墙外重新上升
万物从各自的阴影上起始
已至的今日
连接着我们将知的今天

2024.8.6

王美林

进入她的镜子。在那个
封闭平面，我落入自己
获得了众多身体中刚刚健全的一具
镜子与她之间，每一件
家具和用品，准时发出炭的声音
尖细地抬升着温度
一次次消失、重现。一次次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