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土
文/李威
谁都知道土埋
可谁见过埋土?
他解开一块布
又解开里面一块布
将布里包裹的一捧土
埋在屋前树下的土中
我没问他为什么
没问他那是一捧什么土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知道答案的
我只是默默地
把一份敬意
从心里寄给他
一曾在监狱医院服刑的友人对我讲一老囚在医院去世
文/李威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但还在等儿子
来会见最后一面
他躺病床上
睁大眼睛
脸,从左转向右,从右转向左
不停地,缓缓地,从左转向右,从右转向左……
监狱医生说
其实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转动面庞
执着地让看不见的眼睛搜索着
或许,是在搜索他渴盼已久的儿子
或许,是在搜索
自己的目光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文/李威
我能第一眼认出
这是一首作者亲见了蚂蚁
写蚂蚁的诗
我把敬意送给这位
俯下身静静地看蚂蚁,看的时候
能听见自己小小的心跳的诗人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有的爱不是仅凭概念能承载
我亲见过一只
我从水池中救起的小飞虫
在窗台的阳光下慢慢晒干翅膀
它展了展翅,能飞了!但它不飞
它细细搓手,搓脚,整理触须
它被阳光勾勒的
弱小身躯
如此庄重,令我感动
几分钟以后,它才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它没有看我一眼
没有对我感恩
它让自己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就是对我的感恩
流浪猫小食堂门外墙边的油菜花
文/李威
流浪猫小食堂所在的这一带
这几天就要拆迁
流浪猫们转移收养了
人和单位也要搬走了
墙边的油菜花
在一切搬走后
还会静悄悄地开一阵
它们也是流浪来的
它们不搬迁了
它们的生命短促
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这个春天
对我们而言,是美好的一段
对它们而言,是美好的一生
在叶瑞瑜的画室
文/李威
一年里总有那么三五次吧
一年里也就那么三五次吧
在叶瑞瑜的画室小聚
四周摆满了他的画
每次去都不一样的画
其中也有
一直摆在那儿的
未完成的画
似乎等着时光来完成……
夕光从门窗外倾洒进来
修改着我们……
岁月,年代,时代,在风中呼呼地飞过去了……
一场雨让我有机会最后一次看看我工作过的地方
文/李威
今晨到流浪猫小食堂
师傅对我讲
不远处的办公区今天要拆了
如果不是下雨
早就热火朝天了
如果不是下雨
我就没机会
最后一次看看
我曾经工作过几年的办公室了
记得那年离开时
以我办公室为家的流浪猫小黄小花
还在门外玩耍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在暮色中无忧无虑玩耍
我对同事说:帮我照顾她们
同事帮我照顾了两年多
直到她们有了一个家
今天,一场雨护着我最后一次看看这儿
雨是偏爱流浪的孩子的
那些拆房子的人讨厌雨
盖房子的人也讨厌雨
盖乌托邦的人
也讨厌雨
还记得你朗读我的诗歌的日子
文/李威
还记得你不时地
朗读我的诗歌的日子
忽然发来一首,你选、你读、我的诗
那是一天中的惊喜
怎样形容你的音色呢
一位友人听见,笃定地说:
是个美女
一定是个美女
他的想象怎么
比得上真实的你的美呢
用一个黄昏
从一个黄昏开始吧
把你朗读我的那么多诗,一首,一首
听下去
像与你在一起听
听另一个人,朗读另一个诗人写的诗
黄昏的美,夜色的清凉
才配得上
我们听另一个人朗读另一个诗人的诗
因感动
而湿润的眼睛
时光静静流淌过去了……
时代静静流淌过去了……
我们还坐在听众席上
手与手,握在一起……
一熟人说好
文/李威
斯大林时期
苏联全国雨后春笋般建设的
一是监狱
一是精神病院
一熟人说好:
监狱关坏人
坏人关得越多社会越好
精神病院装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装进去越多社会越正常
游子雪松行走在一长列离去者的最前面
文/李威
我是2018年末才用微信
我的数千名(大约)微信好友中
这些年,渐渐的
有人离去了
渐渐多的人,离去了
离去了,我也不舍得从通讯录中
删去他们
这些名字中的第一个
是在2020年第一波疫情中离去的
诗人游子雪松
我至今还留着
他选用我的诗时与我的对话
诗人李不嫁在纪念游子雪松的诗中写道:
他那把大胡子
像使徒……
谁能说他不知道后来的疫情
后来的种种困顿、暗哑、悲伤、悲愤、拼争……
谁能说他不知道
后来的世界、后来的战火、后来的
伟大的凡人,卑贱的国王……
李不嫁说得好啊
游子雪松
像使徒
他行走在一长列离去者的最前面
还是风雪中
一把大胡子
还是那么沉静、淡定、从容
还是微笑着
轻声对我说:
“我们写诗的
不写诅咒”
我认得他们
文/李威
茨维塔耶娃回到阔别的故乡,
惊喜地发现她心爱的椴树还在。
她告诉阿赫玛托娃。
并叮嘱:不要说出去,
他们知道了,会砍树!
友问我,她说的他们是谁?
我说,她没说他们的姓名。
但我知道他们。我认得他们。
眼见未必为实:西贡枪决
文/李威
爱德华.托马斯.亚当斯获普利策奖和世界新闻摄影奖
的一张照片:西贡枪决
画面:1968年2月1日
南越警察局长阮玉鸾处决北约阵营的阮文敛
开枪的一瞬间
照片发表后,在美国激起浩大的反战情绪
人们从照片中看见的
是持枪者的冷血与残酷
是被枪杀者的卑弱可怜……
而真相是:被处决者阮文敛
之前曾杀害平民
其中包括阮玉鸾的同事的妻子、6个孩子和80岁母亲
爱德华.托马斯.亚当斯
为自己拍下的那张照片后悔终生
它给持枪行刑者阮玉鸾
带来余生巨大的困窘的危难……
余生艰难、罹患癌症的阮玉鸾原谅了他
他们后来成了挚友
有时人们眼见未必为实
很多时候多数人的眼睛并不雪亮
有时正义者
必须有勇气担当
孤勇者的命运
读曹天的诗《朋友们都坐牢去了》
文/李威
“牢房就是让人坐的”
读到这儿,我举起酒杯……
为什么举起酒杯?
当年曼德尔斯塔姆
第二次被捕后
流落到小城当纺织工的他妻子娜杰日达
被苏联安全人员找到
纺织工聚集保护了她
对于必须连夜出逃的娜杰日达
房东打开一瓶红酒:
先干一杯吧……
我们来继续读曹天的诗——
“牢房就是让人坐的”
牢房既然建了
就总得有人去坐呀
让我去吧——
总得有人去呀
总不能我不去
让比我更卑微的人去吧
我会在大牢中的的深夜里
守着一盏灯火
读卡夫卡——
“你为什么守夜?
说是得有一个人守夜。
得有一个人守着。”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文/李威
我能第一眼认出
这是一首作者亲见了蚂蚁
写蚂蚁的诗
我把敬意送给这位
俯下身静静地看蚂蚁,看的时候
能听见自己小小的心跳的诗人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有的爱不是仅凭概念能承载
我亲见过一只
我从水池中救起的小飞虫
在窗台的阳光下慢慢晒干翅膀
它展了展翅,能飞了!但它不飞
它细细搓手,搓脚,整理触须
它被阳光勾勒的
弱小身躯
如此庄重,令我感动
几分钟以后,它才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它没有看我一眼
没有对我感恩
它让自己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就是对我的感恩
肖申克的安迪
文/李威
今天,在岁末的宁静中
在随意的朋友圈阅读中
偶然遇见了安迪
肖申克监狱中的那个安迪
这张安迪的照片
应该是他在被冤判无期徒刑的法庭上
目光透着震惊、不甘、和悲哀
如果上帝预先告诉他
他将于十九年之后获得自由
他会怎样?
他将难以忍受十九年的漫长等待
并放弃自己
上帝的美意总是如此
让我们在希望中,一点、一点地,变得
配得上我们经受的试炼
和将获的救赎
我常想,如果,安迪到最后
没能越狱,他会怎样
他会欣慰地说:
我为自由战斗过了!无论胜败
为自由而战,本身就是
我此生最光耀的自由!
只剩一站地铁行程了要写一首诗得多短!
文/李威
蒋雪峰写昙花:
她停留的时间
刚好够我们
把她的名字写出来
还有的生命
比人们说出他们的名字
更短
历史上潮涌的烟霭一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消散了
很久之后,我们只能说出那些朝代的名字:盛世
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文/李威
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为了让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女死刑犯
不发声,
对她割喉的操刀者的名字。
正如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对一个因持异见而被枪毙的女死刑犯
的父母,上门索要五分钱子弹费的
索要者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我晓得,面对这样的命令
人有两种选择:
或者拒绝执行,并承担后果;
或者执行。
他们选择了执行。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选择执行上级命令没错。
我晓得,选择执行者
后来的长长人生有两种选择:
或者深深忏悔;
或者毫无愧悔,理直气壮。
他们选择的是什么?
我还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引用自己说的话
文/李威
这是喂流浪猫的家院水泥台上的
两片对称
摆出美丽图案的银杏叶
不是人摆放的
是天摆放的
“美好是广阔的
不仅是为你们的餐桌上摆放的那些”
引号内的话是我说的
但我觉得
应当加上引号
因为它是我的心,听见一个声音说的
伟大的短篇小说们
文/李威
我有一本非常喜爱的小说集
全是国外的小说
书名叫:伟大的短篇小说们
我觉得它当得起
“伟大”二字
为什么?对你们讲一件事
一小女孩揣着一百元钱
救一只流浪猫到动物医院
医院检查后,电话征求女孩妈妈:
手术费将会如此如此
救,还是不救?
妈妈回答:救
女孩后来写信告诉我:
救那只被她叫做“三花妹妹”
后来被一位动物医院医生收养
改名叫“娜美”的猫
手术费和治疗费
把她吓着了
我回信:你有一位了不起的妈妈
如果在美国,就会说“伟大的妈妈”
但我们中国人说
了不起的妈妈!
妈妈不是为了从众悦众媚众
而是有思考有矛盾有犹豫有怀疑……之后
选择的善
因此叫伟大
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伟大,也如此
我多次写过海参崴
文/李威
写它的原因
一是因为它是曼德尔斯塔姆最后的栖止地
在海参崴——曾经中国的土地上
的劳改营转运站
曼德尔斯塔姆冻饿而死
俄罗斯诗歌的大师
悲剧的命运
与我们这片悲伤的土地
叠印在一起
二是因为它的海,在冬季
一半是冻海,一半是不冻海
仿佛封冻的历史
与流淌的现在
仿佛不同的两片海洋
而其实
有着一样的寒冷
与深沉
肖申克的安迪
文/李威
今天,在岁末的宁静中
在随意的朋友圈阅读中
偶然遇见了安迪
肖申克监狱中的那个安迪
这张安迪的照片
应该是他在被冤判无期徒刑的法庭上
目光透着震惊、不甘、和悲哀
如果上帝预先告诉他
他将于十九年之后获得自由
他会怎样?
他将难以忍受十九年的漫长等待
并放弃自己
上帝的美意总是如此
让我们在希望中,一点、一点地,变得
配得上我们经受的试炼
和将获的救赎
我常想,如果,安迪到最后
没能越狱,他会怎样
他会欣慰地说:
我为自由战斗过了!无论胜败
为自由而战,本身就是
我此生最光耀的自由!
只剩一站地铁行程了要写一首诗得多短
文/李威
蒋雪峰写昙花:
她停留的时间
刚好够我们
把她的名字写出来
还有的生命
比人们说出他们的名字
更短
历史上潮涌的烟霭一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消散了
很久之后,我们只能说出那些朝代的名字:盛世
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文/李威
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为了让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女死刑犯
不发声,
对她割喉的操刀者的名字。
正如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对一个因持异见而被枪毙的女死刑犯
的父母,上门索要五分钱子弹费的
索要者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我晓得,面对这样的命令
人有两种选择:
或者拒绝执行,并承担后果;
或者执行。
他们选择了执行。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选择执行上级命令没错。
我晓得,选择执行者
后来的长长人生有两种选择:
或者深深忏悔;
或者毫无愧悔,理直气壮。
他们选择的是什么?
我还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引用自己说的话
文/李威
这是喂流浪猫的家院水泥台上的
两片对称
摆出美丽图案的银杏叶
不是人摆放的
是天摆放的
“美好是广阔的
不仅是为你们的餐桌上摆放的那些”
引号内的话是我说的
但我觉得
应当加上引号
因为它是我的心,听见一个声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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