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等高线
高原的裂痕在群聊里蔓延
十九条未愈合的脐带
各自盘成经筒
父母的八十一难晾成赤红袈裟
褶皱的掌心里
无字经文还在返潮
季风把草籽撒向不同纬度
当铁器坠地发出嫩芽
枝桠间响起古老的谚语:
"南枝承不住北叶投影
晓雪在花蕊中结晶”
此刻我正数着驯鹿的脉冲
父亲的瞳孔突然雪崩
漫过黎明,狼嚎用体温
在视网膜里游弋出二进制潮汐
‖进军西藏突发的行为艺术
在牦牛骨占卜的裂隙里
驮运队驮着子宫摇晃
父亲用军刀劈开
地质褶皱的阵痛时
碎石正以流星的速度
完成最后的转经
——那些倒立的山峰
采取胎儿蜷缩的姿势
坠向人间
母亲把羊水泼向岩层
说这是大军挺进西藏的胎记
父亲却攥紧冰凉的砾石
反驳道:
"魂灵是会啼哭的
石头不会"
但每块滚落的石头
都在丈量海拔的经幡间
刻下我的生辰八字
它们教会我
在重力的深渊里
保持军人站立的姿势
哪怕来世化作
倒下的经筒
也要匍匐着前进
当我的瞳孔
被雪域灼伤时
某个白衣的影子
正沿着银河的转经道
倒着走向我
每一步,都踩碎
正在受孕的月光
‖青铜祭典
通天河把黄昏熔成液态青铜
喉结滚动处,父亲吞下六枚燃烧的星子
誓言在酒液里淬炼成刃
割开凝滞的空气,溅起血色的光弧
牛皮筏是被驯服的远古巨兽
六具躯体压弯命运的脊椎
他们纵身跃入沸腾的液态史书
浪花用尖锐的齿舌
啃食着即将结痂的传说
江水翻涌着青铜铭文
船桨搅动千年未干的墨迹
每道波纹都是悬在半空的墓志铭
酩酊的热血在血管里奔涌
将他们浇铸成逆流而上的图腾
暗河深处传来饕餮的低鸣
筏底的兽皮渗出远古符咒
他们以肉身作祭品
在漩涡织就的祭坛上
篆刻永不褪色的誓约碑文
进藏
进藏
进藏
‖雪域投影:解放
牦牛骨上的刻痕生长成铁轨
他吞咽着缺氧的黄昏
将影子锻造成犁铧
在冻土深处开垦黎明
那些被折叠的经幡
在他瞳孔里反复褪色
当羊皮袄裹紧的叹息
撞碎在玛尼堆的棱角上
无数个他正从雪山裂缝中
渗出,带着盐粒结晶的伤口
风蚀的咒语缠绕手腕
转经筒转动时,他的脊椎
便生长出冰棱
而所谓解放,不过是
将自己钉在海拔最高的十字架上
让褪色的哈达,永远悬在
触及真理的最后一步
他的呼吸凝成冰川
每道褶皱里都囚禁着
未完成的经文
当夕阳将他的轮廓
镀成青铜色的丰碑
某个被惊醒的农奴
正看见自己的枷锁
在他的皱纹里
生根发芽
‖拾来的红衣客
拉萨的月光将我裹入襁褓时
母亲的手掌
还沾着转经筒的铜绿
三岁跌进归乡的马蹄印
唐古拉的风攥紧我的喉咙
像攥住一只将死的羔羊
当黄土高原的窑洞撞进眼帘
我嘴里滚落的藏语经文
惊撒了奶奶手中的面碗
爷爷的眉头里
长出无数个问号:
这个身着绛红的小沙弥
莫不是雪域高原遗落
被我们偶然拾获的
红衣客?
‖将战友的名字串成念珠
冰川深邃的邮箱,藏着她未寄出的信笺
驮着月光的牦牛蹄印,是时光拓印的邮戳
那些永远停驻在海拔五千米的生命
化作了雪线之上不灭的星子
褪色的黑白照片里
布达拉宫的轮廓在岁月中微微倾斜
战马的嘶鸣、骆驼的驼铃
连同民工肩头勒出的血痕
都凝固成高原特有的纹理
在她记忆的陶罐里发酵
她总在深夜拆解往事
将战友的名字串成念珠
在指尖反复摩挲
每一颗都凝结着缺氧的黎明
和被暴风雪吞噬的体温
当生命走向终章
她瞳孔里翻涌着狼青色的雪原
雪山在她喉头隆起新的海拔
那些沉睡在进藏路上的魂灵
化作千万片雪花
在她最后的呼吸里
跳起告别的旋舞
而我记忆的胶片
正一寸寸褪成空白
只留下雪线之上永恒的回响
伴随着岁月的脉冲
起伏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