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六十年代，春暖四月天，在那个

三省交界的土地庙门前，聚集着

一大群绿头苍蝇，台阶下

荒草滩上，有草席掩盖着凸凹

不平的秘密，裸露在草席外的

双脚上，也爬满贪婪的绿头苍蝇

每个指缝间，都蠕动着

一窝窝肉芽儿般蛆虫

坐在台阶上的白发老翁

始终在一锅接一锅吸烟

低着头，从不吭声

途经他面前的汉子止步疑问

----二爷，你怎么

坐在这里?

老翁这才搭腔:队长去了

派出所，让我在这里

看着这个----

他手搭凉棚，再次遥望着

通往远处镇上的路径

像是从蒋兆和的<流民图>上

走下的流民，老的少的，男人

女人，都衣不遮体，神情木纳

糊满眼屎的双目蓝汪汪的

瞅着草席，默不作声

有位读过中学的少年人

捡起死者遗物，竟是

省作家协会会员证，还有

**省**县**公社**村

开出的介绍信:

----我们，地处中部

干旱山区，年年亩产都

不足三十斤，为渡过艰难的

青黄不接，兹有我村----

少年人把会员证和介绍信

递给白发老翁，老翁戴了

老花眼镜，推远拉近，又推远

端详着会员证上的照片

目光又从眼镜上边穿过

瞅着草席，自语般喃喃:

就是这个人，年年春天

都流浪乞讨，前几日

我还给过他一个馍馍

和芹菜炒萝卜大葱----

少年人又开始看手中诗稿

竟情不自禁地

啷读出声音:

----祖国啊！我的

母亲！我是你忠诚的

儿子，祖辈都在你厚重的土地上

耕耘播种。你肩挑河山，背负

人民，踏着千年风尘

在血与火中前进，前进

是一声声号角，我似呼

感觉到瑰丽的黎明----

----读诗少年的声音开始

颤粟，有一阵风刮过，土地庙

屋脊上，竟有

寒鸦阵阵哭声

有幼童惊呼:你们快看

那草席上----人们这才发现

盖在尸体上的草席缝隙里

处处都有肉芽儿般活物

钻出尖尖脑袋，摇晃着

脖颈，向上边蠕动

转眼间，遮掩着死者的

草席上，浮动着一层银白

爬满了蛆虫

面呈焦虑神色的白发老翁

又一次手搭凉棚

远瞧，春四月的

社会主义阳光大道上

仍然不见队长的人影儿

视觉中，唯有大群绿头苍蝇群

朵朵灰云似的，悠忽间散开

又聚拢，伴着嗡嗡声

不住的晃动----

久未开口的汉子，过来扶住

白发老翁的胳膊，吞吞

吐吐的叹息着，说:

----二爷，----队长

是什么人? 他说的话

你也敢信?----

白发老翁拧紧眉头，巴眨着

眼睛，直到重新在台阶落座

抱着烟锅又开始吸烟

不再吭声

眼角，却有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