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地带(20首)
《非常地带》
敲一敲肋骨,没有脆响,
肋骨死了,弯曲成死亡的形状,折断了母语的回忆。
像一叠红袖标的跪地死,
玩弄起月亮也是黑夜的傀儡游戏,
比木偶强大,在高喊口号,
在解决革命的古老问题,解决掉囚牢一般的栅栏,
似乎是在用肋骨作桨,
在划一个圆圈,划走泡沫一般的小纸船,
宛若是隐入一个月牙泉。
也等于堕落的一堆堆沙尘,听见了汉语的浮沉和暗示,
许多薄雾或浮云都是硬伤,
包括思想的羽毛,补充的鸟鸣,
月宫的生殖。
2020/3/16
《死亡一再出现》
死亡,打开了黑夜的暗门,
在深度的黑夜里小心喘息,让我的呼吸小于夜。
我仿佛死了,我的灵魂在开始外逃,
逃出我的身体,掠过一张脸。
我知道死亡总是想换掉我的脸,换掉我一生的苍茫,
换成深不见底的一池湖水,
换上湖水的皱褶,
似乎是一场盖棺而论,高于思想的鸟。
比如:在红月亮里尖叫的海鸥,高于我的头颅,
在啄食着叠加的鱼鳞,
在说:“多么像阳光的铁”。
死亡仍在天空上打洞,
总是以为天空可以泼出一盆洗脸水,或冲洗一根骨头,
或拿活命论事,或拿死亡当嘴巴,
或可以打牙祭。
2020/3/16
《杂想》
在凌晨三点钟醒来,雷电迸溅一些词,
绝对是意外的火焰。
正如天外的飞来之物,在缉拿勒内·夏尔的灵魂,
谁也无权争夺,越过了替身。
他在捡拾起我的过往,
又把我的身体储蓄掏空,交给下一个世纪。
接下来,我在读勒内·夏尔,
甘愿让他在一首小诗中现形,瞬间经过我的耳廓,
丢下一件紫衣,得到了庇护。
不,令人费解的是他走进我的书房,
进入一种签名状态,
之后,在书架上摆放好自己的影子,
几近于放大寂寞的瞳孔,让我认领另外一个勒内·夏尔,
正如我的伪装。
2020/3/16
《现实以上笔记》
恍惚,再次恍惚,
我看见自己在现实以上做梦,又晋升为白日梦。
白日梦像一种秉性,
在一个假春天里穿棉袄,
又把两个袄袖子脱下来,无人明白这一点儿。
这一点儿几乎是我的小心翼翼,宛若一根捆绑着散柴的绳套,
正在把绳套套在人的脖子上,
恍惚是我的左手,恍惚是我的右手,
几乎是不想看见人的装模作样,要把人勒死。
2020/3/17
《庚子年的嘱咐》
孩子,在疫劫之下,
你要想办法活着,在最坏的世界里面活下去,
活成真实,活成是己所是。
你意想不到,疫病和死亡还在城市的街道上漫滚,
在武汉和杭州之间倒错,
已经蔓延到上海,在千万人群中漫卷。
孩子,你是幸运的,
返回到我的身边,免去了我的担心,温暖着草芥的根须。
孩子,苟活曾在劫难中有过特例,
确真,弗朗茨·卡夫卡剥光了体面的人性,
曾经苛责过自己的小命,
在无奈中活下去,几乎是一个散淡的小我。
孩子,你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
不要沉溺于旅途的小片段,
上海虹桥机场和杭州火车站,只不过是大千世界的小符号,
记住活得干净的一丁点儿,
远离疫病的比喻,远离战争的尴尬和荒凉,
靠近弗朗茨·卡夫卡的日记,
或写下:“上午战争爆发,下午去洗澡”。
2020/3/17
《在疫劫之下》
蔓延在世界的瘟疫,没有人追问起点在哪儿?
是武汉吗?是夏威夷吗?
两个地名沦为芜杂的奥秘,
变成一个隐喻,就像是鬼魂的末日城堡,
在传播残余的毒,加上加缪的鼠疫,
若泽·萨玛拉戈的失眠症漫记,
等于鬼魂的幽幽哭泣……
我带上高雅的一点偏见,在穿越狭隘的幽暗地带,
认识到死,又深陷在恐怖的包围之中,
总想把妖魔闷死在一滴笔墨中。
鬼魂还是没有掉头逃走,反倒循着我的脚印臻于轻狂,
经过加缪和若泽·萨玛拉戈,
在我的一首诗中冒充死亡的楷模。
剩下的我感到蹊跷,从不掩饰一个不可言喻的荒谬眼神,
看见我裹着一块碎花布活着,
或蜗居在某个洞穴中。
而瘟疫的套索,仍然埋伏在死亡的门口,
把我限制在微小的安身立命之处,
或许我的命运就是如此,只是命运的一名薄记员,
有足够的闲暇写作,睡觉和做梦,
在用落在头顶的诗歌蝴蝶,
衬托着我的美丽诀别。
2020/3/17
《玄虚的味道》
一管安慰剂止住了哀伤,是什么在逆世横生?
害人的死鬼,在用竹篮子打水,
还是嫌弃我的贡献不多,
在把十个手指插入我的脊背,
又丢上一付白手套,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凉。
叛乱的时间在命令复工,
让我的脊椎钙化,瘦成街道上的绝望日落,
像腰间盘突出在刺疼我,
在撕裂不偏不倚的心,在勒索我的余生。
我的骨头又被死鬼舔过,
紧接着荒凉的月亮,让害人的死鬼坐下来,
用玄虚做交易,在安慰我的黑暗,我的疼痛,我的饥饿,
在用失败,无常,牺牲贿赂我,
又把一管安慰剂注入我,又发于指端。
2020/3/18
《负空间》
活累的人,像在风言风语中摇曳的童话,
回到回忆的火炉中,
嘴唇翕动,想起两个烤土豆,也合乎现实和想象。
像草灰堆成火的阴影,
低估了两个土豆的隐喻,
从若泽·萨玛拉戈的一本失眠症漫记上经过,
越过了晚餐,偏重于色彩。
就像是以后的异见被烙上烙印,
带着偏见的花纹,什么都是草木皆兵。
不错,若泽·萨玛拉戈的失眠症漫记还在说话,
说起负空间由谁来裁定,
若泽·萨玛拉戈在加速思想,凭着童话在选择一片白纸,
在让谶语出场,在让空腹的人放下耳朵,
听两个土豆悄悄说话,
一个在说:“人人都是草包”。
一个在说:“人人都是纸做的”。
2020/3/18
《正午,我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因为疲惫,我躺在正午的沙发上睡一会儿,
正午是平的,也是白色的。
而我早已经被人遗忘,睡死过去,
直到午后三点钟,午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流淌过来,
淹没了我,像我甩掉的硬币和一瓶香水。
我打算丢开自己的姓氏,
感叹一下以后发生的事,我老了,
像一个木雕玩具,在慢慢地讲述此时和彼时,
此时已经过半,彼时总是存在,
还有五分之一小时,很神奇地站立在沙发背上,
像一个干瘦的木匠,在斧正我的变化,
带着我的形状,很快离开我,
离开了正午的结局。
2020/3/23
《我爬上春天的窗口张望》
我爬上春天的窗口张望,
庚子二月的天空白亮,
闪烁着新冠病毒的气味,春天戴着口罩。
一个爱撒谎的人,在三棵白杨树林里挥舞着一顶鸭舌帽子,
在喊:“太平鸟落在屋檐上”。
然后,他又跑开了,
跑进了十字路口,带走一张网,
网眼上黏着三个太平鸟。
2020/3/23
《英雄的结局》
如今,我像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然后献上我的敬意,
在应和着它们说:“占上风的英雄像孙悟空,
在东方翻筋斗”。
而西游记还是西游记,
很快就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王朝,
不曾记得,一个小人在连环画上又一路向西,
恍惚了悟空的传说。
别嘲笑我,还是假装一无所知,
总算是错认了难行和不信的一个小矮人像儒教大师,
只有两三寸,只是精通七十二种儒术……
忽然,费尔南多·佩索阿也赶来凑热闹,然后逼我辨认,
我看出来啦,还是不能说真话,
瞧了瞧,那时那物的累累有焉,
只是一种空白的东西仅此一次,却大不过我的思想。
如我所想:“它们在画面的另外一边”。
《坏消息》
灾难正在蔓延,进入随遇而安,
有两只乌鸦在说:“可以啃一啃诗人的骨头”。
于是,诗人也戴上口罩,
在新冠病毒的绝望中练就绝技,在摸索肋骨,
坚持不死,再次到达英格兰,
在说:“把英文诗加入骨髓”。
此时,世界开始昏迷,一个岛国也是难逃劫难。
于是,随遇而安再也不安了,
堆积成很腻人的蜗居,
让托马斯·格雷一个人在剑桥大学校园里做深呼吸,
坐在一把空椅子上使劲地磨屁股,
又转过脸来看一眼今天的神魔之争,又把随遇而安出卖了。
是啊,墓畔哀歌在敲打着草皮鼓,
敲软了死神的耳根,可以把六匹白马牵连在一起,
在中国变成尘土,
像是眼睛蒙着一块红布。
2020/3/24
《嘲讽之王》
噢,妈的,撒谎的人还在撒谎,
还在傀儡中间作弊,
还在用嘴炮说起一场婚配的高潮或旧欢,
嘴角全是贪婪的皱纹。
偶尔,也在吸烟的习惯中吐烟圈,
在麻醉术中醉成九个影子,
在报告午夜新闻,刚刚和九个老鼠订立盟约。
尔后又耸一耸肩,在把十三个钟声敲打成十三个硬币,
从此,想办法扮成美人,
从老鼠洞里偷走蝙蝠的胎盘,生出一片啼叫声。
噢,妈的,原来撒谎的人就像是老鼠披着一件黑风衣,
在偷偷摸过一无所有的天空,
在冒充不明飞行物。
2020/3/24
《丢头颅》
我在没有头颅的人群中捡头颅,
一些躯体还在跌跌撞撞地奔跑,像我的思想射出狂野之箭,
居然跑在我的前面,在一个山头上大呼小叫,
叫得瘆人,丢下灵魂的二十一克。
我能拿这些躯体怎么办?
相反,我摘下我的面具,像丢下一个鸟笼,
在破坏天空的想象,
总想把捡到的头颅交还给他们,他们又是谁?
突然,天空在高谈阔论,
在一个春天的灾难里讨论瘟疫一般的有毒面包,
在问:“谁在用一美元的硬币换东西?”
呃,我又把自己的手指掰过一遍,
又把没有头颅的人重数过一遍,数也数不清,
呃,我在命运的指纹上自己滑行,我的孤独是多么出众,
我是最后一个丢下头颅的人。
2020/3/29
《进入迷离的恍惚》
哦,我在天命之年读过自己的半生,
我因半生的哀伤而骄傲,在用记忆排列绿皮火车返回青春,
广场的嘴唇因为嫉妒而皴裂。
哦,三十年后的一个恐怖高地还在逼近恐惧,
还在排列黑名单,
还在把我当成知道天命的小老头,
逼我干起一件劈柴的活儿,在用一个火柴盒占卜吉凶,
几乎是用失眠把我弄皱巴了。
哦,看吧,灾难和萧条的两个绿眼睛还在盯着我,
在把我钉在贫瘠的生活上,
像被钉在朽烂窗框上的一块窗玻璃,
在吞咽嫉妒的余烬。
2020/3/29
《狭窄的楼梯》
弯曲的楼梯很窄,却布满了管道,
下水管道,净水管道,煤气管道,光纤管道,
只能放下不能行走的一双鞋。
是的,许多人影是空的,
挤过了这些管道,挤过狭窄的生活,
在狭窄的楼梯上面变得平庸,
受限于低级本能,如同偶尔出没于丛林法则的野兽。
是的,有一天三楼的管道忽然在漏水,
脏水流淌了一地,淹没了楼梯,
楼梯在吱嘎作响,散发着霉味。
我闻到了巨大的霉味,遮住鼻息走出去,
在用手电寻找漏水点,
像一盏小桔灯散发着淡黄色,足以把狭隘的楼梯填满,
足可以把野兽的饥饿填满。
是的,狭隘的楼梯许久都像是野兽出没的样子了,
许久没有把一丝光线从楼梯上反弹出来,
许久见不得光亮了。
2020/3/30
《在死亡之下一瞥》
既然死亡还是惧怕的一种,
那么,就算了,
相反,取走死亡一词,在用艺术镇定灵魂,
在星期一寻找真理。
是啊,我走出家门,走进更深层次的恐惧,
就像是一连串的上班,
在为活着冒险,再次戴上口罩半遮住一张脸,
以防止新冠病毒侵入。
是啊,这个春天流露着逃避的端倪,
只有罂粟的比喻比世界的某处高一点儿,像坏人统治的天下,
在月亮下面变大,大于被泼出的一盆洗脸水。
尔后我惊讶了,竟然用双手摸脸颊,
竟然设法想到舌头,
竟然在和弗朗茨·卡夫卡的甲壳虫交谈,
谈起面包屑,或招来一大群蚂蚁爬上楼宇门口的台阶,
好像是司空见惯的例证,
在说:“人言为虚空,造化定聪慧”。
2020/3/30
《毒舌头》
啊,某人曾在时间的两端死过两次,
一次是用一堆枯骨抓走灵魂,
一次是丢下死亡的凭证,像行骗的一只黑乌鸦。
啊,某人在用歪邪和卑劣收买傀儡,
一如把高利贷粘在欲望的黏液上。
啊,在这里,某人在徒劳地说辞,
几乎是从三位国王的避暑山庄中飞过来一只小马蜂,
在叮咬我的舌根。
2020/3/30
《死亡把我逼得发疯》
死亡再次逼近,我只有把它当成死亡一词,消灭它。
噢,说来容易,做来难,
死亡已经把我逼疯,
哪怕有瘟疫的词语合谋或等待,从不充当白痴。
我在蒙受不白之冤,
踯躅于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竟然无人仗义执言,
我只有逼迫自己革命,
在唱未央歌,从北京、香港、台中直到光州在追缉死亡。
嗯,一个半残的鬼魂竖着鬃毛,
在半空当中乱飞,飞过天空的一半,
蒙着天空的口罩在说:“自由在哄骗人们的耳朵”。
嗯,这个口罩招惹我开出最后一枪,
之后,伙同逆行司机在死里逃生,
最后,消失于一部电影,
最后,一个华丽的假期已经不复存在。
2020/3/31
《时间的歌唱》
冷却的半小时,反而让另外半小时沸腾,
像真理的铜片正在发光,恍惚是敞开了时间的裂纹。
现在,正好是午夜零点整,
我在写诗,诗的命运像一个吊床,
再次把我加入一场睡眠,像子午觉在玩对等。
不,是半小时的小睡很有弹性,
在一小时之后,诗的命运拖着一条小尾巴,
又从时间的瓶口蠕动出来,
在用两个护身符预示着什么,
其中有一个护身符喜欢和我玩耍,又把我带进一个光环中,
又在我的全身涂满时间。
2020/3/31
进入对本土诗歌写作的总体观察,官方诗歌写作的病态土气在一场旷世的灾难中弥漫着,显露出词语的腐败和没落。不仅如此,我作为一名跨界的艺人,也在书画界看到这种精神的混乱,所以我一直在远离官方文艺,难道这是官方文艺的胜利?或许,亚洲半个世纪的自由运动已经在本土偃旗息鼓了,或许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夸张地说:“他在别出心裁”。我承认,诗书画艺术就是别裁,就是从艺术的道德训条中解放出来,恰如切斯瓦夫•米沃什所说:“让那些集体组合的弱智的官方文学和群体文学见鬼去吧”。就像是我把《非常地带》(20首)写完,发觉我在用诗歌穿透死亡叠加的死亡,在完成灵魂的某种假定,假定我是有灵魂的,像《死亡把我逼得发疯》这首诗,记录下亚洲半个世纪的自由和光荣,既形成了我的半生文化性格与韧性,又在死亡威胁之下使心灵皈依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