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炳安 于 2012-6-18 18:07 编辑
《雪与其他》
万物的牙齿
万物向我显露了牙齿:楼房、钢铁、夕阳、流水、乌鸦,草木、羔羊,人群和亲人…… 锋利的,迟钝的,柔弱的……我被刺伤,被缓缓咀嚼。我的皮肤,骨骼,被慢慢带走。而我最终余下的,肯定是一颗心。它柔软而坚韧,充满温暖和泪水,令万物无法入口。它在寒霜的大地上游荡,裹着单薄的阴影袈裟。身边的万物蓬勃,它们的牙齿如此执着……
一只鸟在长河上飞
一只鸟,紧贴长河的水面疾飞。倾斜的翅膀,吹翻的羽毛,在宏大的波澜之上。 春天,水绿如软玉,里面有薄冰滑行。 乌云盖顶,或大雾漫天的日子,大河会从大地上消失,我们甚至听不到它的喘息。 那么多脚步纷乱,尸骨枕籍。黑土之上,秋白茫茫。 多少年,我们看不到那只鸟。我们的身躯笨重,与阴影牢牢捆在一起。狂风吹起沙尘,吹烂字纸,黄沙磨亮了铁,磨白了骨头。 今夜,浩瀚的大河之上,水波像明镜缓缓流淌。一只鸟冲出来,展翅飞翔,那么近,那么低,贴紧水面。 一个小小的墨点。
续家谱者
5月5日,午后2点,骄阳直射。参加完一场葬礼回家。路口恰遇两位负责续家谱的老乡。一个自老家来(衣上粘着泥土),一个从县城的建筑工地出来(脚上有沙灰泥浆)。我们一户户敲开门,打听那个叫薛建举的人。一个同姓,有着共同的祖先,将一起留名在发黄的家谱上……炎阳炙烤着三个同姓同祖的人。三株低矮的植物,影子缠住脚跟,在水泥地上移动……薛,雪?太阳要将影子融化,渗入泥土。大街上车流呼啸,尘烟弥漫。远处的故土,原野宁静,墓草青青。雪,在看见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相连相牵,相濡以沫,融化在一起。……漫天的一场雪,会落在低处,大地之上,卷册之中。而此刻大地上奔波流汗的三个续家谱者,分手告别,念着那个姓薛的名字,分头到各处的人群中寻找……
马首
大雪中一具巨大的马首! 绛紫如深厚土地。它的眼睛深邃,湿润,像黑色的井。纷乱的鬃毛垂下来。它一动不动,四蹄立于雪地。纷纷的雪花穿过马首的陡峭山岩。 每一粒雪花都提着一盏小灯,像一个个白色的灵魂。马首的内部也嘶嘶燃烧着一盏马灯。红光从薄薄皮肤内透出来,将热汽传递到漫天风雪之中。 赶车人在大地上沉沉睡去。那么平静,仿佛睡在风暴的眼中。 马首一动不动,纷纷大雪要将马首包裹!
最后的雪
旷野中最后余下的,在野沟底部,墓碑座后,老树背部……它们融化得如此缓慢,仿佛洁白的肉体里有一根骨头在支撑着。白天,它们被阳光的野狗舔舐,越来越单薄;而在夜晚,星空坠下的寒意给它们结了一层硬痂,让它们更难以吞咽。这些剩余的白,远远望去,像是谁褪下的一件白衣。而脱下衣衫的人呢?也许混入了人群,也许走入了泥土。那些耸立的碑石可是他们讲台或书桌站立的姿势?这些剩余者有时会一直撑到春天。这时候,花朵已经开始绽放,它们忽然迅速消失了踪影。它们站立的地方,一层细细的土粒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这时候,青天浩荡,空气温润,万物开始了又一轮的疯长。
大地之心
越来越倾心于朴素的事物,渺小,安静,柔弱。从喜欢鹰隼、天鹅、孔雀,到鹤、鹭,乌鸦、喜鹊,再到麻雀和其他普通的鸟儿。在大地这片圆场上的事物,诸如田鼠、蚂蚁,以及野蒿、白草,都像是洗尽了铅华的鸟儿,都仿佛刚从我的热血中钻出来,带着我的体温,爬行,鸣叫,沉默。它们都是我的不同的面貌和形态,是无数个大大小小不同的我。它们哀鸣,我也哀鸣;它们哭泣,我也跟着哭泣。就像身边这只蠕动的癞蛤蟆,它的笨拙、丑陋,就是我的笨拙丑陋啊。它的鲜红的跳动的一颗心,也是我的一颗心。那是痛苦之心,大地之心。我有着和大地一样单薄广袤的皮肤啊,隐藏着一颗弱小的寒风拂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