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清晨到黄昏
是一天
老人背着孩子在田地里
跟着牛的步伐
踏过父辈的脊梁
翻起的泥土能够
嗅出一个死去的季节
在碧绿的野草间环绕的
是她劳碌的身影
压榨的越来越小
与虫子作舞像一个爬行的蚯蚓
只会拱土 不停地永远地
翻动这一块这一片
所谓的逃脱不了的
命—— 一亩三分地
2
她说这是注定的
打生下来就是注定的。
父辈们用竹篮子把她吊在
田埂的那棵老树
她从此便记下这屁股朝天
头顶地的劳作方式
一个长度一个宽度
还有厚度
是生命也是田地
任何的尺寸都得围绕
田头到田尾的距离
去丈量、比划
3
十四岁
扎着马尾辫的年纪
还是应该上学的年纪
她便在田头挑起她的
第一捆稻草
第二捆、第三捆
肩膀磨出了水泡
脚底抚摸着臭泥
汗水浇灌她幼熟的身躯
这一压就是一辈子
稻草、成熟的果实
一个家庭六口人
她以男人挑起一座山的力量
挑起了柴米油盐
挑起了婆媳的和睦
挑起了孩子成人路上的荆棘藤蔓
4
十八岁那年
她出嫁给了村上一户穷困的人家
这也是注定的按她所说
按佛所说这是命
尽管她不愿意也得嫁
这是父母注定的
注定的一切都得跟着媒妁之言
一个传统腐朽的嫁娶方式
尽管以后的日子逐渐习惯
习惯了他的唠叨
习惯了他的细心
习惯了他的担当
习惯了这个注定的一切
她逐渐长大成熟
5
从泥土到泥土
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过挣脱
从泥土茅草房
到砖瓦的三间屋
她和他盖起了村上唯一的
三间屋，很多人羡慕。
也有一些人说了狠话
他们负债累累。
她第一个想出去
离开去南方的城市
可是——命是注定的！
一个梦想两个梦想
无数个梦想离太阳很近的
还是星星的夜晚
和蛙声一片的田地尽头
祖辈的训斥——土地是本钱
6
过了很多年
孩子长大
大儿子学习甚好
家里没钱学了手艺
二儿子随了大哥
三儿子做了裁缝
大姑娘嫁了邻村
又是一个传统的嫁娶方式
习惯又成了绑固一段婚姻的借口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若干年后他们真的幸福
儿孙满堂家业兴旺
她还是那么倔强
像孩子一样哄着孩子
像星星一样等待着一天的结束
盼着第二天的太阳
从脚趾升到屁股
上半身永远是孤零零地对着
沉默的土地
一张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
脸——春夏秋冬
习惯了束缚在
床头、被褥、锅碗、锄头、镰刀举起的时刻
向一个方向奔跑的身影
和一个号召倒下去的无数个身影
她都得捡起来
一根赖以支撑的棍子
一头是家一头是田地
7
田地落满煮沸的雪
雪——血
沸腾在每一根崩裂的管道
沿着河流解开衣扣
剖露出来的是一颗颗
劳动者激荡的心
像春天在冬天盛开
在枝头吐露从水底
涌出和泥土一起
一遍又一遍
在她的脚底凝结出
一朵朵漂亮的鲜红的花
而后 她渐渐老去
像秋天在冬天沉默
8
可她依旧不改
那是儿孙满堂的年纪
那是跳广场舞的年纪
那是可以没事串串门的年纪
她又回到田地
那泥土拖拽的命
终于把她拖出了命中注定
老来归土的宿命
病魔缠身
恐怖、忧虑、死亡
席卷而来
9
不要掩埋
自知天命
回到田地
她站在河的肩头
向着田埂那棵因农忙
烧焦半截的老树沉思
那个摇篮又浮现
她躺在里面
摇啊摇啊
风、河流、田地
都在摇晃
从清晨到黄昏
从黄昏到清晨
时日不多
疼痛从喉咙开始
亲手收割的果实
可以将她送上黄泉
米汤填补饥饿
也不过是画饼充饥
自欺欺人，时日不多！
10
拿出所有的荣誉
将电话本翻了又翻
一个个号码接连按下
该来的亲人都来看望
想说的话很多
想做的事很多
嘴巴开始闭合
手脚开始僵硬
一切成了依赖
唯一的交流在泪水里
痛苦、欢乐、过去、现在
都在泪水里
11
泪水从脚趾往上
不经过心脏
在每一个看望人的脸上
在每一幅挂满墙的相框
在每一寸翻过的土地
她要起身
去田地看看
她披着长衣
走在田地里
鸟儿和她一般歌唱
她骑在蚯蚓的背上
在土里穿梭
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度
春夏秋冬都在这里
他们庆祝着为她的到来
蝴蝶摆动孤独的翅膀
在一棵储藏着许多管道的
地方停留
顺着延伸上去的
是祖辈们的灵魂
挂满枝头——摇晃
她也想做一棵延伸开来的
幼苗，长大
在田埂上那棵冒青、参天、蓬发的
树，下面是我们
用以寄托哀思和分清世界的
墓碑
12
她走了
像狂吠的雪
扫清了整个村庄
肮脏的灵魂
她是一个村庄值得永久
纪念的人物
她是一个好人
一个积极的劳动者
一个慈祥的母亲
她走了
除了她穿过的衣服
用过的洗漱用品
和一张拍的还算好看的照片
带走 |
发表于 2015-1-7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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