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的睿智思考与孤独者的锋利之痛
——读渭波诗集《漂流的家园》
龚奎林
诗人是精神的寻梦者,是对人文关怀、对价值尊严对爱与美的追寻、对人类经验和人类精神生活的精微表达。渭波几十年来通过不断变化的生存经验和在场的诗歌写作,揭示人生的本真状态和生存的现实意义,其诗集《漂流的家园》以敏锐的触角感知社会的变异、自我的裂变、世道人心的变异以及情感的坚守,以锐利的锋芒之痛和精炼的抒情短章呈现智慧的光芒,呈现出沉默者的睿智思考与孤独者的锋利疼痛,进而“让折叠民心、良知、亲情、友情、乡情的纸张展开灵魂之旅的方向。”这是诗人渭波的决绝进击。
因此,渭波在诗集中一方面以诗笔揭露艰难生存状态下的被资本和权力异化的现实处境,以锋芒直逼深刻,以悲悯温暖人世,多以硬朗如刀、螺钉、伞、竹等意象呈现,其色调多以阴冷为主;另一方面与大地、乡村、田园、青春、故乡等古典意象对话,挖掘日常生活的柔软和乡土记忆的温暖,多以柔软如自然、季节、乡土等意象呈现,其色调略显温暖。
而这种两种色调、两种意象纠缠在渭波的作品中,构成了诗人精神的暗伤与内心焦灼的隐痛,并以一明一暗、一柔一刚、一硬一软、一痛一怜、一城市以乡村的对立性二元隐喻切入文本的裂口中,因此,诗人渭波通过日常生活与风景呈现人的及物性与个体的存在感,表现抒情主体对他者、对社会、对事物存在命运的哲学思考与人性思辨。由此可以看出,渭波是个看穿世界、安静思考的沉默者,他敏锐地察觉周遭一草一木的变化,忧郁略带彷徨的眼神注视着大地微细的声音,那种生活的阴郁、坚韧与疼痛直抵内心的深处,强烈的痛感油然而生,刺向人性的虚空。
这种坚硬的物质在诗中随处可见,这其实是诗人收紧内心的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他不幸的青少年,因为父亲不幸去世的自卑情结笼罩其中,在想要保护父亲的时候没法保护,于是这种“敬父”情结使他无法释放自己曾经的软弱、孤独与无助,他需要通过一种载体把曾经无处释放的愧疚解放出来,于是刀铁等硬物质相互此案在文本中,即成为一种性格、心境的呈现,更成为自我保护的一种阴影表达。可以说,渭波通过诗歌写作其实是一种自我心灵的抚慰,因为这是一个蜷缩在童年记忆、“敬父”情结、自卑情结纠结交错阴影中的抗争者的沉默言说与孤独诉求。所以,《磨刀》写道:“雨天,我蹲在滴水穿墙的檐下/将惯用的柴刀扶到泪流满面的磨石上/磨——/磨着单薄的锈钝、残存的锋口//我知道,我的四周总有许多黑白相交的事物/随雨水出没、沉浮、隐伏/不断改变一枚针与一群铁器的硬度/一把刀与一群刀手的距离//面对多雨的天气/我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是磨刀/直到磨灭自已架在刀刃的身影”, 一个雨天在檐下磨柴刀的少年影像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是抒情主体在磨砺自己的意志,磨砺自己强大的内心,曾经错过的保护不能再出现失误,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呈现,生活再残酷无情,命运依然不屈,如果再次出现父亲的不幸景象以及人生中的不幸场景,少年时期的无助将会被磨刀霍霍的自我保护意识所击溃,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的救赎。又如《刀》写道:“刀已切在一个人的右手/捅破了白天和它惯有的网/错过了左手和扭动手腕的阴影/闪着老屋上面的天和/扫把下面的地/与众多的脑袋对峙//刀好就好在从某种台面滑下/削散 子夜的烛泪/转到深山或民间的某种缝隙/偶尔亮出见血封喉的/锋”,与上一首一样,都是与现实暗物质的对抗,呈现人生现实困境与悖谬中的自我拯救。
如果说,上面谈的是坚硬的物质,是锋芒之痛后的决绝,那么,对乡土精神家园的表达则是诗人在孤独之后融入世界的反拨,海德格尔高度评价荷尔德林诗是“诗意的栖居于大地之上”,我每一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一个不世俗没有利益博弈的纯净世界,当我们在现实中事先不了的时候,我们渴望通过作品去实现我们的梦想,哪怕是白日梦,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文学作品是作家白日梦的补偿,也正如郁达夫所说任何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显然经历过过多坎坷的渭波也在寻找,尤其是家庭历经变故之后、在现实中碰壁之后他更加愿意用文字去勾勒现实的不幸与人生的温暖,因此,书写故乡是我们追求精神乌托邦的重要维度,因为故乡是我们的精神依偎和心灵港湾,对故乡亲情的感恩一直是我们这个农耕大省诗歌创作中的核心元素。只有 “回家”,只有“故乡”,才是我们人类依靠的港湾和诗意栖居的家园,我们才能有效地生活在大地之上,所以,读渭波的诗,我们发现他几乎所有的诗歌都与故乡有关,都与乡土有关,如鸡、草皮、螳螂、果园、野炊、牲口、油菜、桃花、河流、莲等日常风景都承载着诗人的心境变化,这是这种写作不是单纯的讴歌或嘲讽或批判,而是夹藏着一种喜悦而又伤痛的复杂情绪,于是,故土、家园、亲情、友情在消逝的时间修辞和生活记忆以及历史情怀的观照中既有分享艰难之后的温暖,又有纯净诗意的摹绘,更有个体经验和细节抒情之上的生命百味的概括。但是,所有的这些背景与故事都在现代化的碾压中破碎,留下的是一地鸡毛的无奈与钢筋水泥的禁锢,我们的自由的飞翔成为了过去,日常生活的变异也吞噬着我们生命的快乐,人性走向扭曲,灵魂逐渐迷失。渭波以诗人的人格和生命的良知坚守纯净的灵魂世界,其诗作呈现着凝重的人文主义情怀,闪烁着强烈的社会批判性,这才是一个真正诗人的灵魂写照和真诚自白,正如诗人自述道: “真正的诗人是在剑锋上行吟的人。真正的诗人是拥有良知和爱心的人。真正的诗人是对生命终极关怀和悲悯的人。真正的诗人就像夹在阳光底层的飞鸟,疼痛地坚韧地寻觅灵魂的栖地——人类真正的家园。”这也是渭波自身诗歌创作的哲学之思和经验之谈。可以说诗人用心灵和文字去诗意的呈现自己的梦想,书写日常生活和大地自然,表达对自然生命的理性观照和感性体验,乡土书写成为了一种对抗城市化、工业化压抑人性的卓绝姿态,是对现代性焦虑的诗意补偿。
同时,诗人渭波在《漂流的家园》中深入生活的细处、事物的内部,关注爱、自然、生命等话题,介入和体验社会真实状态,直陈现代人生活中的孤独、寂寞、苦痛与阴暗,探索人类灵魂与精神的困境,进而思考人类生存世界的主体秩序,追问痛苦之由、生之意义和死亡之谜。春夏秋冬、鸟、疯人院、老人等无疑是自我心境的外化投射,更是主体自我认知的人生缩影。更重要的是,诗人往往通过只言片语,以抒情短章的精炼与细节的画面来呈现语义的繁复性。渭波多写短诗见长,善于把语言以镜头画面呈现,形成一种戏剧性处境,并经过诗人的词与物、抒情与理性的处理之后,呈现出颇为宏阔的气场和画面感。
总之,渭波在诗集《漂流的家园》中表达出一种社会变迁后的无可归依感,通过自我介入时代与物质碰撞的生活低处及经验世界和历史想象,挖掘现代人的生存状态、灵魂诉求,进而反思自我人生与生命意义、社会存在的裂隙,建构自由的诗意栖居地和审美空间。
“夜深人静时,寂寂一人坐在孤灯下,或看书,或信笔涂鸦,用心叩问文学的殿堂,在书本稿纸堆里探寻人生的爱与恨、苦与乐、悲与喜。”这是诗人的自画像,也是作品与自我对话中的人生感悟。但愿漂流的家园终究停在某个港湾,不再漂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