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书面的诗歌赞美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李明利

不用书面的诗歌赞美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据搜狐文化2018-05-01消息 诗歌/诗人/英国 这是达菲创作的关于爱的诗歌作品的辑集，在这里面有夫妻、恋人、亲友之间的爱，有同性、异性之间的爱，甚至历史和神话人物、谋面与未曾谋面的人之间的爱，当然也有爱的痛苦、爱的破裂。编入这本诗集的所有作品都关涉到人类的最深沉、最博大的情感——爱。这里的love poems，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情诗”，所以这是一次“爱与诗的洗礼”。

爱是一种眼神：达菲爱情诗选黄福海 译／评

要趁着有光行走，

快回到我身边吧，但别急。



《英国病人》剧照

|| 谁 是 爱 你 的 ||

你在那些神秘的机器里东奔西跑我很担心。

每天都有人从那云上面掉下来，死掉。

呼气、吸气，呼吸、进出都要小心。

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

你的照片贴在冰箱里，有光就会微笑。

在公共场所，老是有人被火烧死。

要找清凉的树底有遮荫的地方休息。

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

不要躺在沙滩上，天上的空洞就在那里。

有太多人被咬成碎片、绞成碎末。

即使漂洋过海，也要记得给我留言。

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

缺爱的男人和无家的男孩在那儿发怒。

夜行的人走捷径，葬送自己的性命。

要趁着有光行走，快回到我身边吧，但别急。

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谁是爱你的？）

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

注释：

1.神秘的机器：指飞机。

2.天上的空洞：指臭氧层空洞，臭氧层稀薄会对地球上的生物造成伤害。

3.缺爱的男人：双关语。既可以指没人爱他们的男人，也可以指不爱别人的男人。

4.捷径：双关语。既可以指走夜路的人为了尽早回家而穿小路，也可以指经受不起折磨而自寻短见。

5.趁着有光行走：语出《新约·约翰福音》，这里的“光”指真理。

/ 简 析 /

本诗选自达菲的诗集《另一个国家》(The Other Country, 1990)，以下均选自这本诗集。

这首诗以一位母亲作为叙述者，表现她对远行在外的孩子的担心，从一个侧面对当今世界缺乏安全的现状表示抗议。这位母亲一直唠唠叨叨。为了安全，她甚至将孩子的“照片贴在冰箱里”。一开始我们会觉得她十分可笑，但随着诗的发展，尤其是诗中反复出现的“安全、安稳，在家里才安心”，我们逐渐同情她、支持她。到了最后一节，这位母亲的情绪达到高潮：整个世界都处于黑暗、暴躁之中，没有“光”，人生没有“家”的感觉。诗题非常有趣。“谁是爱你的”也可以理解成一个短语“那个爱你的人”。那位母亲在提醒自己的孩子，她是最爱他的人。

我还记得我听见，很清楚，

但很远，隔了几个街区，警报声



电影《卡罗尔》剧照

|| 女 友 ||

仿魏尔伦

那是九月酷热的夜晚，我俩睡在单人床上，

裸露着，我们纤弱的胴体上，香汗

晾干后再次渗出。我张开双臂，你用双手

摸我的双乳，并吻我。琥珀气息的夜晚。

我俩的睡衣脱在地上，你双膝跪下，

变得疯狂，把头抵着我的腹部，

嘴唇埋入金红色、粉色的阴翳；不过

此时，我并没有目睹这些，而是

弓起背，用拳头把潮热空气中的水分

挤干。我还记得我听见，很清楚，

但很远，隔了几个街区，警报声——嘀、

哒、嘀、哒、嘀、哒——跟我那可笑的

叫唤声混在一起，即使此刻，我依然仰头，

一边跳舞，一边看我的手指不停地计数。

注释

1.仿魏尔伦：这里所仿的是魏尔伦《平行集》(Parallèlement, 1889)中的《寄宿者》(Pensionnaires)一诗。那是一首法语十四行诗，试译如下：

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

两个女孩睡同一个房间。

那是在九月，潮热的傍晚：

纤弱，蓝眼睛，红唇像草莓。

她俩移开，想更自在舒服，

薄衬衣散发出琥珀气息。

年幼的挺起胸，张开双臂，

年长的双手摸她的双乳，

亲吻、跪下身，她变得兴奋，

急促而疯狂，她金发纷披，

嘴唇埋入那灰色的阴翳；

此刻，年幼的用她的纤指

计数如期而来的华尔兹，

微笑着，带着潮红与天真。

/ 简 析 /

诗题“女友”的原文是复数，可以指多名女性朋友，但这里是指两名女性恋人。诗中频繁借用了魏尔伦诗中的词语，在两首诗之间建立了某种相似性，但从第九行开始，诗人引进了现代生活中的“警报声”及其拟声词（在魏尔伦诗中是传统的“华尔兹”），把整首诗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气氛和语境。

这是一首宽松的十四行诗，每行音节数不等，整首诗不押韵。

好像经历了一场伤痛，

观察未受伤的一切。



戈达尔《随心所欲》剧照

|| 通 奸 ||

在雨中，戴上墨镜。

好像经历了一场伤痛，

观察未受伤的一切。

负罪感。一种病态的绿色。

新的手套，手心里攥着钱，

攥得使它咔嚓作响。双手

可以做许多事。打电话。

开酒瓶。洗手。现在，

你整天都裸体穿着外套，

骗人的精巧。只是一次，

使你双膝下跪，扮演哑剧，

一次，又一次，更老练、更伤心，

富于创造。吮着有漏洞的谎言，

经历致命、亢奋的夜晚之后回家，

倚着墙，加快步伐。语言开启了

一声失落的叫喊。你这狗杂种。

干吧干吧干吧。甜蜜的阴暗，

在晌午时分；一个声音在你耳朵里，

告诉你，多么想要你，

用什么方式，现在。泄密的钟

把时间从钟面上抹去，你的脸

贴着白色床单，喘息、红润，真好。

为此支付现金，编造故事、出租车费，

回到像婚礼蛋糕一样揉碎了的生活。

偏执地渴望午餐；太多的

酒水，一只手搭在你的大腿上，

使餐厅倾斜。你对恋爱了如指掌，

不是吗。瞪亮你美丽的眼睛，

看着一个会在床戏中爆发的陌生人，

看了又看；重复慢放那厨房嬉戏，

切割无辜的洋葱，使你忍不住

流泪。然后，自私的、自传式的睡眠

在婚床上，你的身体像被弄脏的汤匙，

涌动着背叛，你的内心已过分成熟。

你是个老手，可人儿；你的鲜花

沉默，但明确不为任何人的生日。

于是编写脚本——患病、负债，

一只戒指，丢弃在花园里，

月光也无法愈合，你自己的话

在嘴里流成苦胆，恐怖——

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两次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是你干的。

什么。你没干吗。操。操。不。那个动词

用错了。这不过是一个抽象名词。

注释

1.自传式的：自传是描述自己生平的文字，但也往往是写给别人看的，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 简 析 /

这首诗以一个渴望通奸的女人作为叙述者，透露出她复杂的内心活动。这个女人自始至终内心充满了矛盾，她想象大街上的一个已婚男子，虽然“穿着外套”但底下是“裸体”的。她跟这个“会在床戏中爆发的陌生人”发生淫乱，但内心又厌恶他的淫荡、虚伪，说他“背叛”，是个“老手”，感觉这场性爱完全是金钱交易。然后，她想象这个男子回家之后遭到妻子的辱骂。诗中的“我”既在道德上谴责这个男子，内心又极度渴望这个男子，既有负罪感，又不停地犯罪。心理矛盾揭示得入木三分。但是所有活动都发生在想象之中，所以诗的最后说：这场“通奸”只是一个抽象名词，而不是动词，并不是实际行动。

唯有被缩减的白昼，

唯有无尽的长夜。



纪录片《雨》剧照

|| 标 准 时 间 ||

时钟溜走了一个小时，

偷去我生命中的光阴，

我走过城市中错误的角落，

哀悼我们的爱情。

当然，那不可挽回的雨水

滴落在荒凉的街头，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咬噬

我俩所有的过失。

要是昏暗的天空能够

将这一天拨回一个多小时，

我的话决不会说出口，

你的话也不会被我听见。

可我俩都会死去，你我都明白，

超越一切光阴。

唯有被缩减的白昼，

唯有无尽的长夜。

/ 简 析 /

这是一首关于逝去的爱、时间和生命的诗。“时钟溜走了一个小时”，令人想起欧美有些国家实行的夏令时，但这里却与“生命”相关联，无法补偿。诗人通过“错误的角落”、“不可挽回的雨水”、“荒凉”、“咬噬”等词语，深刻地表现了“我”的悔恨之情。但“我俩所有的过失”这句又似乎在表明，对这场分手，两人其实都有责任。从第三节开始，“我”的语气开始坚定起来，并且从一场失恋引申到一个人生哲理。

这首诗的标题，也是诗集的标题。英文mean这个词具有多层含义。最常见的含义是“标准”，如格林威治时间就是“标准”时间。时间流逝，从不多给一点，也不少给一点。但这个词还有“吝啬”和“微小”的含义。时间很“吝啬”，从不向人赊账。另外，恋人之间无论以什么原因分手，回忆过去、沉湎于痛苦，也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其效果也是“微小”的。人在痛苦时，不知不觉，又有多少时间从他身边流逝了呢？

你的灵魂是一团火，

在你少女名的窗棂里闪烁。



电影《一树梨花压海棠剧照》，改编自纳博科夫小说《洛丽塔》

|| 白 色 书 写 ||

不用书面的誓言迎娶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我的唇贴着你的唇，

轻轻的，婚后的岁月多么温馨。

不用书面的祈祷祝福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你的灵魂是一团火，

在你少女名的窗棂里闪烁。

不用书面的法律保护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我的手将你的攥紧，

生命线、爱情线，手心贴着手心。

不用书面的规则指导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风中的字句，

是我们在沙滩上行走时拐杖的痕迹。

不用书面的消息告诉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海浪上泡沫纷飞，

当我们撩起裙子在海里涉水，

看晚霞里透出金色的余晖，

水中浸润着明月。

不用书面的诗歌赞美你，

我用白色来书写。

注释

1.白色书写：白色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象征纯洁，另一层是没有书写。

2.少女名：西方女子出嫁后跟丈夫姓，此处指女子在结婚之前的姓氏，即娘家姓。

/ 简 析 /

本诗选自达菲的诗集《女性福音书》(Feminine Gospels, 2002)，以下均选自这本诗集。

这首诗像一首歌，在“白色”这个基调上不断地回旋、重复。白色与书写这个动作结合起来，就等于说没有书写、不需要书写。如果是真正的爱，还需要写下来、需要什么凭证吗？

这首诗以四行为一小节，但结构上非常巧妙。前五节的第一、第四行稍长，中间第二、第三行稍短，但第三、第四行却是押韵的，节奏和韵脚安排得错落有致。最后一节长短相间，第二、第四行押韵。译诗依之。

我们回望天际，寻思在那些隐秘的街道

在那些租赁的房屋，我们丢失了什么



彼得·马洛摄影

利物浦，皮尔黑德，曾经是远洋客轮的主要码头。

|| 西 北 ||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回到水边，

渡船满怀悲伤，沿着码头停靠，

我们照例办完手续，然后登船。

城市已流逝而不可触及。一只银色的巨鸟，

吻着风的嘴唇，紧随我们的航线。

这地方是我们的青春，遗产指南或地图

都无法找到。只有一个X记号在浪尖

标识地点，而垃圾的鲜花标识一座坟墓，

埋葬我们荒芜的爱、未出生的孩子、魂魄。

我们回望天际，寻思在那些隐秘的街道，

在那些租赁的房屋，我们丢失了什么，

如今活像一帮赌徒，混迹于旅游的大潮。

在我们头上，海鸥在耶耶耶地鸣啼，

河流上灯光撩乱。泪水弥满了空气。

注释

1.X记号：指地图上通常表示墓地的记号。

2.耶耶耶：模拟“甲壳虫”乐队的一首歌《她爱你》中的歌词。

/ 简 析 /

这首诗涉及达菲的一段个人感情经历。“西北”在这里暗指英格兰西北部城市利物浦，达菲曾经在那里攻读哲学，度过自己美好的大学时代，同时与“利物浦诗人”兼画家艾德瑞恩·亨利(Adrian Henri, 1932-2000)有过一段长久而难忘的友情。亨利是继1960年代“甲壳虫”乐队之后兴起的“利物浦诗派”主要诗人之一，主张诗歌与音乐结合进行表演，诗风深受“跨掉一代”的影响。这首诗带有一点哀歌的情调。故地重游，感叹青春不再。往日就像诗人眼中的利物浦这座城市一样，“流逝而不可触及”，那些时光是在“地图”上无法找到的。下文的“河流”也象征“流逝”。诗人“回望天际”，发现自己与这座城市不再有一丝瓜葛，甚至与一名普通游客无异。

这是一首比较严格的十四行诗，押近似韵，每两行互相押韵（随韵），译诗改为隔行押韵（交韵）。最后两行依照原诗互相押韵。

此刻。时间忌恨爱，要它变得清贫，

但是爱却用稻草纺出黄金、黄金、黄金。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 钟 点 ||

爱是时间的乞丐，但哪怕只有一个钟点，

像跌落的硬币般闪亮，也使爱变得富裕。

我们挤出一小时相处，不在花和酒上留连，

而欣赏整个夏日的天空和长满青草的沟渠。

我们用上千秒的时间接吻；你的发丝

就像地上的金银财宝；弥达斯的目光

将你的四肢变成黄金。时间变慢，此时

我们成了百万富翁，反手将黑夜推挡，

于是，黑暗将无法让我们灿烂的时辰停歇，

美人儿也不会举着蜡烛，凑到你的耳旁，

看青草的叶瓣上是否悬挂着沫蝉的唾液，

枝形吊灯或聚光灯从未见过你像现在这样

靓丽。此刻。时间忌恨爱，要它变得清贫，

但是爱却用稻草纺出黄金、黄金、黄金。

注释

1.弥达斯：古希腊神话人名，佛律癸亚之王，以富有出名。他解救过狄俄倪索斯的朋友西勒诺斯，因此狄俄倪索斯答应给他想要的一切。弥达斯请求传授给他点金术。于是，凡他触摸到的东西都变成黄金，以致无法饮食。

2.沫蝉：又称鹃唾虫，一种昆虫，种类较多。有些会分泌唾沫似的液体，从而保持身体湿润并免受天敌侵害。液体大量分泌时，从树枝上滴落，就像下雨一般。

3.用稻草纺出黄金：在格林童话《侏儒妖》中，磨坊主的女儿在侏儒妖的帮助下用稻草纺出了黄金。

/ 简 析 /

诗人指出，相爱的人会觉得时间不够用，需要乞讨时间。但是因为有爱，并且充分利用现有的时间，他们会让时间变得缓慢，最终成为时间的“百万富翁”。

这首十四行诗在语言、结构上都模仿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而且也歌颂爱情，属于典型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体式。除最后两行是互相押韵的对句以外，前十二行都采用交韵，但这首诗在音节数上不太严格。译诗依从其韵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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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罗尔·安·达菲（Carol Ann Duffy，1955年12月23日－）,英国三百四十多年来第一位女桂冠诗人，21世纪首位英国桂冠诗人得主。此项殊荣三百多年来一直被男性垄断的神话终于被打破，达菲是英国历史上首位获此荣衔的女性。

| 黄福海，1964年生于上海，1987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英美文学专业。曾留学英国利兹大学，主攻英国文学。现为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长期从事英语文学的翻译与研究，出版有费兹杰拉德的《最后的大亨》、毛姆的《木麻黄树》、阿米亥的《开·闭·开》等十多种译作。



《血观音》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