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村庄(七章)
文/戴永成
老井,村庄的眼睛
生生不息的水,不涸不盈的水,给了一口老井的生命。
老井,是村庄的眼睛。眼神含着风雨的泪,灵魂藏着沉重的血。
面对天空的圆镜,村庄的目光很民俗,尽管看不到飘向远方的云,却听到宁静的水声。
倾听井底之蛙,绿色的蛙鸣,鲜活着千年的月光,村庄站在水中,泪深目光,情重乡土。
老井,是村庄的眸子,是乡下人的窗口,是生命血脉的根。
那些根,流着草色的血,从根中汩汩而涌的血,流过田埂,流过高岗,流向远方。
那些血,被黄河与长江的源头收藏,五千年不枯,一万年不老。
那些水,养育淳朴的乡情和土得掉渣的乡音,明亮着村庄的眸子。
打捞宁静、古老与纯朴的水,喂养贫穷的日子、龟裂的土地和村姑的爱情。
一个村庄,站在老井的水上,高过田埂的鸟鸣,活了;挂在柳眉的爱情,娇柔。
老井的水,清澈一种桃花眼神和如月心事。三月桃红,亮成村庄的灯盏;荷塘月色,美成水做的村姑。
老井的故事很老,村庄的故事很老。
是谁用第一个脚印踏响村庄那三间房,让农具的声音敲打荒原的骨头,让苍凉吸收五谷的嫩香?
长江长。日子长。老井不老,村庄的眸子明亮岁月与历史。
石碾,村庄的月亮
子夜的月亮在村庄石碾上偷着哭,一滴天籁的泪,濡湿村庄的夜;一滴母性的水,洞穿石碾的心。
月亮为谁而泣?石碾为谁而生?
月亮,是村庄的眼睛。石碾,是村庄的月亮。
一块石头,滚动村庄的黎明与黄昏,滚动炊烟袅袅的日子。
石头的牙齿,咬着麦子的锋芒和稻谷的梦香。五谷,被石碾咬得血肉丰满,然后喂养城市。而石碾却碾得村庄的肋骨疼痛。
草色的血,在一个圆中昼夜流淌,就像村前的小河。
流水流向远方,月亮挂在天上,石碾在滚动中变得血液苍白,就像缺血的泥土与村庄。
石碾,是有自己思想的,就像村庄有自己的信仰,就像河流有自己的方向。
太阳,试图灿烂村庄的的日子。月亮,试图修改石碾的命运。而憔悴的村庄与钙化的石碾在时间匆匆的脚步声中,只能被村头那棵老槐树和庄稼人的记忆收藏。
石头做的石碾,石头做的月亮,为何让村庄变得如此沉重?
天上的月亮代表谁的心?村庄的月亮代表谁的情?
石碾,变成了村庄一种生存的形状。石碾,要代表泥土的骨头、庄稼的汗水与草色的血液说话:村庄,再不能这样活!石碾,再不能这样转。问月,月不语。问地,地无声。
田埂,村庄的肋骨
岁月与历史如一条河,在大地的骨髓里流淌,前仆后继的水,润泽村庄生命的血脉。
田埂,一根根村庄的肋骨,清瘦着村庄的炊烟、日子和与水有关的故事。
天空的太阳,太兴奋了,把田埂灼热得龟裂出一道道伤口,如剑。剑把村庄的肋骨刺得很痛,一株株高过田埂的庄稼,一根根村庄的肋神经,敏感着河的流向和水的脚印。
泥土做的村庄,握一把泥土,都能攥出草色的血。
一把唐诗的锄头,敲打村庄的肋骨,禾下土除了汗滴、血,还有苦涩的盐。
农人,用肋骨守护着泥土的呼吸,用农谚预防着禾苗的感冒,用脚印踏响着希望的田埂。
田埂,生长着农人的名字和躬身泥土的形象。一架犁,是村庄行走的另一根肋骨。
种子,在春天里总是怀揣梦想。种子被农人播进田埂,村庄的肋骨开始血如丰满,泥土的呼吸才舒展着快乐。种子拱出泥土,发芽出的不仅是田埂的希望,而是农人的心。
高过田埂的禾苗,长在村庄的肋骨上,草亦长出来。
一把锄,是农人长长的手臂。以锄抚摸庄稼,除掉杂草,只为了让田埂不生杂念。
农具,从村庄的肋骨上走过;农谚,从村庄的肋骨上走过;脚印,从村庄的肋骨上走过;汗水与血液,从村庄的肋骨上走过。
高过田埂的庄稼,是农具写给村庄肋骨的诗行。
农具行走的灵感,是农人用肋骨撰写出的诗歌。
农具,村庄的诗人
春天,是播种多情种子与泥土诗歌的季节。
村庄,用岁月与风雨塑造农具诗人;农人,用农谚与山歌喂养农具诗人。
所有的农具,都是村庄的孩子。所有的农具,都是农人的儿女。
亲吻泥土的农具,写下的诗行土味十足。亲扶庄稼的农具,行走的诗歌血肉丰满。
一架犁铧,以铁性的脚印深入泥土,抵达泥土内心的纯净渴望。一粒粒多情的种子,是农具撒给田埂的灵感。从泥土拱出的春芽,是犁铧写给村庄最嫩绿的诗行。
一把铁锹,以铁质的手臂搂紧荒原,啃食冻土。在饿不死的铁锹面前,北风脱去脾气,冰雪融化甘露。铁锹,用坚强的腰板挺起村庄高过田埂的诗歌。
一双扁担,挑着山村的希望和山歌的韵律。一路颠簸的欢快节奏,一路诗歌的平平仄仄。一路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婉婉约约的诗情。
山路十八弯,诗歌十八首。比山魂灵气的是山歌,比山泉清澈的是诗歌。
扁担,是山村最勤快的诗人,从大山挑出的诗歌,如泉水叮咚,鲜活、灵动而水灵。
一把锄头,村庄诗人的手臂。抚摸麦子,拂去风雨;啃食杂草,净化稻谷。
一副铁砂掌,如一把剃头刀,为田埂理发,为庄稼梳妆。锄头,写下的诗行,干干净净。镰刀,是舞蹈天空的诗人。田野秋了,红叶红了,稻谷熟了。镰刀,以铁的抒情收割五
谷,收割铁的火焰、铁的血液、铁的骨头、铁的灵魂和信仰,亦收割五彩缤纷的诗歌。
农谚,村庄的哲学
计算着节气里的农活,盘算着田埂上的日子,农人的眸子里放射出哲学的光芒。
农谚,是村庄的哲学。在农人的眼睛里,农谚是知时节的好雨,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希翼。
农人,一生爱着农谚,就像爱着泥土、田埂、农具和种子。
农谚,是从岁月深处拔节出的乡土哲学,是从泥土里伴着种子拱出的诗芽。
农谚,很土,土得掉渣,土味十足。农谚,很美,美得如诗,哲味十足。
农谚是农人的命根子,每一句农谚都能攥出草色的血。
农谚把哲学写满天空、大地、日月星辰、四季轮回和阡陌田埂,之后,隐名埋姓。
哲人用深奥的哲学解释世界万物、生存与信仰。农人用通俗的农谚阐释光阴、节气与脚印。农人把一寸光阴比喻成一寸金子,哲学的光华,聚于其上。美学的精髓,含于其中。
农谚的光芒,村庄的光芒,哲学的光芒,深入泥土的光芒,震颤农人骨头、灵魂与泪水的光芒。血肉丰满的农谚,在黄土、黑土与红土上行走,五千年不老。
哲人说:农谚是农人生存的日历。
诗人说:农谚是村庄最美的哲学。
画家说:农谚是大地长出的风景。
农人说:农谚是庄稼院里的声音。
民歌,村庄的语言
庄稼院里的声音,飘荡成民歌。
民歌,泥土的声音,一种朴素的村庄语言,飘逸在黄土高原是《信天游》,滴落在黑土地是《乌苏里船歌》。
一种泥土的气息,芬芳着草色的血。一种村庄的语言,抒情着花开的声。
村庄的语言,开花的语言。一首民歌,一朵蓝花花;一首民歌,一朵格桑花。
民歌,落在高原上,就是最干净的西北风。民歌,落在草原上,就是最水灵的草原情。
民歌,脱去山的负重,便轻盈如水流淌。民歌,脱去云的天空,便野性如马奔跑。
在村庄里,庄稼人挥舞着民歌,向田埂要五谷,向山泉要血脉,向桃花要爱情。
村庄,很古老。五千年沧桑被半坡月包裹成一种民风与语言。
一滴母性的血,一滴黄河的水,一滴田埂的汗,一滴月光的泪,让村庄的语言与民歌有了石的坚韧、铁的品质、火的性格和水的温柔。
民歌的音符,落在犁铧上是铁,落在田埂上是路。
民歌,把村庄的日子叠起来就是村庄的历史。
民歌,收藏着大海的涛声、高原的雪芒、沙漠的坦荡和草原的蹄音,还有草色的血、野花的香、蚂蚁的眸和小鸟的鸣。
民歌的音量如此强大,飘扬的是民心,落地的是江山。
风俗,村庄的信仰
山,是村庄的骨头。水,是村庄的血脉。
村庄,有自己的信仰,像山一样挺拔,像水一样长流。
村庄的信仰,是一种民间风俗。庄稼人的风俗,说土则土,说野则野,说灵则灵,说火则火。
在雪白的墙上贴一张五谷丰登的年画,年味有了,火爆来了,风俗在年画里藏着一种虔诚的信仰,祈盼在连年有余的农历中过着风调雨顺的日子。
剪窗花,是村庄用剪刀行走的风俗。剪一张喜鹊登枝,图个喜气;剪一张莲年有鱼,图个吉利。红红的窗花,红红火火的年,村庄的信仰在咔嚓的声中让日子拔节。
逛庙会,听唱大鼓,看皮影戏,观踩高跷,赏捏糖人,吃冰糖葫芦。庄稼人内心总是虔诚地走进寺庙,上几柱香,膜拜佛祖。
“二月二,龙抬头”,“端午节,赛龙舟”,“六月六,晒丝绸”,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村庄有了五彩缤纷的风俗,便有了主心骨和精神柱。
风俗,是山妹子用山歌唱出的信仰。山妹子,用腊八粥喂养年味,用对联撰写火焰,就像山妈妈用乳汁撰写山村的火炉。
风俗,是草原女人用奶茶泡香的信仰。草原女人,用金樽与银尊膜拜日神,用月光的眼神撰写情歌,马背上的风俗和日子,被蹄音风靡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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