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不是一切，同时也是
李南
发表很重要吗？不——至少我现在不这么认为。可在1983年，我的第一首诗印成了铅字，在一本杂志上发表，那时我捧着杂志反反复复地看，就连晚上做梦都笑出声来。
或许每个诗人总要经过这自恋与轻浮阶段，但这并不是错，青春是没有错误的。
做为"人民公敌"的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生前少有作品发表，有一次，一个学生抱怨他没有发表作品，愤怒的诗人把这位学生掀倒在楼梯上，吼到：萨福发表过？耶稣基督发表过？是啊，看看默默无闻的狄金森、孤独的佩索阿、清贫的巴列霍、饥饿的茨维塔耶娃……
想到这些终生为自己喜爱的事业付出了全部生命的诗人，我释然了。
年轻诗人当然需要发表，来激励自己的写作热情，通过作品结识更多的诗友，这是一个火热又充满激情的阶段，一个诗人必须经历的诗生活。
然后，让我们慢下来，认真审视一下自己的写作。很多同时代诗友渐渐发现，一大堆早年的诗作中居然没几首能够示人的作品，在他们后来出的诗集中，再也不收入进去。
我也有许多惨不忍睹的诗歌垃圾，我把它们当成了我写作的反面教材。之所以学会审视，是因为这个充满动感的世界在发生变化。比如，年轻时我喜欢萨特的存在主义，喜欢尼采的狂言"上帝死了！"，把他们当做谈资，半懂不懂地拿出来贩卖。后来，地球在日益变暖，河流改变了方向，人类变得文明而狡诈……随着阅读、经历、信仰、心智的变化，我的世界观也全然改变了--我赞同汉娜.阿伦特对萨特的指责，而对尼采的嚣张，不用说，我再也不去理会。
每个人都存在着知识的盲点，诗人也是。这样一路走下来，在学习中发现了自己的局限，你就不会再虚张，你终于踏实下来，从容起来，不再为发表焦灼。
在我看来，凡是以发表、出名、获奖为目的的写作，多少都有些可疑。更不用说为了发表采用的种种令人不耻的手段。
有人给我定义：你有一个失败的人生。的确是。从世俗意义上讲，一没有当上官儿，二没有挣上钱，三也没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一年又一年，总是为生计四处奔波，如此这般地活着，岂不是失败？我告诉他，你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你所不能理解的。
我写诗，是为了理解"尊严"二字的真实含义，为了理解这个世界的温情和残暴，是为了破解古老的汉语秘密。
常常有诗人在一起交流时谈起这个话题，怎么样才能写出好诗来？坦率地说，我无法回答得很详尽，或者说我还不具备解答这个问题的能力。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充满了无限玄机。
一是"好诗"的标准在每一个诗人眼中不同，我不知道自己眼中的"好诗"是不是也是他人眼中的"好诗"--肯定不是。在多元化审美的前提下，每个人的知识学养不同，写作经验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对好诗的定义必然存有差异。二是好诗来自上天的恩赐，是一个诗人在漫长写作过程中的意外收获。假定，一个诗人经历了很多，世界观已然非常成熟，他有着多年的诗歌技术训练，他博览群书，学贯中西，就一定能写出好诗吗？那也不一定。这里面有说不清楚的奥秘。
布罗茨基对此深有体会，他说，一首诗开了头，诗人并不知道这首诗怎样结束，有时，写出的东西叫人吃惊，因为写出的往往比他预期的更好，他的思想往往比他希求的更远。
前一阵，读过一篇文章，大意是指责当代诗歌脱离了大众，诗人们躲进小楼成一统，自娱自乐。不可否认的是，人们把诗歌称为一门艺术，既然是艺术，就不同于引车卖浆的平民百姓皆可吟诵的句子。传统的诗歌观念把读者带入了阅读误区，诗歌不是消费品，如果读者想在诗中找到悲欢离合、起伏跌宕的情感，不如去读小说，小说能够满足一切情感诉求；如果读者想从诗中受到哲思的启发，不如去读哲学，哲学有更加深入的阐释；如果读者想从诗中得到感官的愉悦，不如去看画展，绘画能够展示多维度的美感；如果读者想从诗歌中获得迷人的韵律，不如去听音乐，天籁般的音乐足以使人陶醉。
诗歌不是这一切，同时诗歌又是这一切的高度集合体。
古希腊的绘画艺术成为世界艺术源头，欧洲文艺复兴就是在找回这个绘画的传统。直到二十世纪初，令人们大跌眼镜的现代艺术出现，毕加索、梵高、夏加尔、达利、马蒂斯一大批画家、流派的出现，在观念上颠覆了人们对绘画的理解。传统与现代的对决，由此开场。
诗歌同样也经历着这一切。做为一门体现创造力的艺术，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读懂"，当代诗歌的发展，不可能再出现"战斗诗""大跃进诗""小靳庄诗""天安门诗"，意识形态对诗歌粗暴干预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写吧，诗人，当你站在星空下，接收到广袤又神秘的世界向你发出的信息，领略到诗歌带给你难言的喜悦，你就不会枉此一生。
（原载《诗刊》201309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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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7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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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0 2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