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肖振中 于 2014-12-22 19:44 编辑
“那么多灯盏在人间闪烁”
——2014年中国诗歌综述
芦苇岸 张德明
“它并非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不做暴烈的醉人的进攻。相反,它是那种渐渐渗透的美,人几乎不知不觉把它带走,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可是在它悄悄久留我们心中之后,它就完全占有了我们,使我们的眼睛饱含泪水,使我们的心灵充满憧憬。” 综观2014年中国诗歌,发现它竟然与哲学家尼采此语高度合拍,对之作低调的赞美,有几分无奈,却也不乏欣慰。当我们在回望中若有所思地进入年度汉诗的条分缕析时,明显感觉到“有高原无高峰”的现象显在。一言蔽之,2014年的诗歌整体丰厚,个体不拔。如正面看,恰似大解《望星空》诗云:“苍天啊,那么多灯盏在人间闪烁!”
一
景观多样,众星闪耀,是本年度的突出征候。年内活跃的诗人主要有吉狄马加、沈苇、张执浩、雷平阳、马新朝、臧棣、林雪、荣荣、汤养宗、柳沄、胡弦、谷禾等,这些诗坛中坚继续良好态势,持续发力。写而优则诗,有效地“奔跑着”是考量诗人生命力与身份含金量的重要指标,华万里、朵渔、育邦、唐欣、陈先发、龚学敏、舒洁、马叙、刘川、西娃、阿吾、苏浅、汪抒、刘年、张洁、林忠成、马启代、江篱、玉上烟、玉珍、草树、高鹏程、郑小琼、韩文戈、伤水、侯马等实力诗人,如此名单可以一直铺排下去,他们常常都笔有闪电,语藏惊雷,在默然而沉潜的写作之中,不断垦拓着现代汉语的诗性空间。当然,一些原本势头强劲的诗人突然降调,“少有作品面世”是他们在本年度留下的特殊“表现”。
具体而言,吉狄马加的长诗《我,雪豹……》用激越的情感和深挚的语言,表述了有关人类生态环境的哲性思考,体现着文化的深意和历史的厚度。雷平阳的组诗《基诺山》继续发挥了“云南地理”的诗学功能,从草根视角出发,抵达对生命奥义的追寻,佛理禅意在其间流窜。靳晓静的《记忆:2000》诉说了当今诗人如何从“生死疲劳”的日常性中涵养心气、从破碎的现实中提炼有生活境界的诗情这高峻的主题。舒洁的《帝国情史》继续保有这个时代稀有的“浪漫主义诗意”,在虚构中打开纷纭的深度情感。宋晓杰的《村庄和故园》,显现万物静默如谜的本质。唐诗的《手上的春天》飘扬着理想之美的花瓣。李德武的《回到原处》对禅与诗的迷恋与探源。李皓的《红嘴鸥》,诗艺浑然,不见匠气。在诗歌的形制实验上,唐毅的 “新八行体”系列或许比臧棣的“丛书”体、“协会”体更“固执己见”。这基本上是自穆旦的《诗八首》以来,诗界对八行诗体式的最集中也最大规模的个人演练。还值得一提,80后诗人肖水的“新绝句”体,希图在古今诗式中寻找某种嫁接,这也是新诗形式实验上颇为用心的一例。
诗集方面,余怒《主与客》、商震《无序排队》、李少君《自然集》、梁平《深呼吸》、陈陟云《月光下海浪的火焰》、侯马《大地的脚踝》、潘洗尘《盐碱地》等,都有不俗的艺术品质。
二
本年度诗歌奖的年景现象是比较显赫的,体现为规模大与奖金丰厚等特征。
年内评选的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从开始到结束都处在舆论的漩涡,纷争不断,质疑声深。最终,阎安的《整理石头》,大解的《个人史》,海男的《忧伤的黑麋鹿》,李元胜的《无限事》4部获奖新诗集还是具有广泛的认可度。这些作品未必十全十美,但至少表明他们的诗歌是有主见和辨识的。他们“在密林中寻找方向”(霍俊明语),在众星闪烁中呈现个体写作的情怀温暖与精神探求,所发出的光亮自然就耀眼一些。阎安的诗歌风格朴拙有趣、有着独处西部荒原的沉稳与隐忍,其暗示内在的向下与沉淀的爆发,很劲道。大解以抒写个人精神史的气度,开启了开阔诗意的新里程,这种基于传统诗学底蕴,而渐进自身经验阐发的“前风格”,持重而不失新意,为当下主流诗歌的“维稳”起到了一定的参照作用。而海男的恣意与旋覆中的错杂生辉,李元胜的叙事与内韵的巧致,冷静及感染力,自不待言。
与鲁奖相映成趣的大奖不少,以刊物主导的有:《中国诗歌》推出的“闻一多诗歌奖”,《华语诗刊》重力打造的“陈子昂诗歌奖”,《文学港》设立的储吉旺文学奖,《诗品》的“金迪诗歌奖”;以地方政府主导的诗有:屈原诗歌奖、李白诗歌奖、刘章诗歌奖、阮章竞诗歌奖、东荡子诗歌奖、红高粱诗歌奖等等。诗歌大奖在强化新诗的大众关注程度,推动其审美普及上功莫大焉,但大奖带给诗坛的功利化、关系学等负面作用也不容忽视。
再就是各种诗歌节与诗歌活动,国际的,地方的,流派的,不一而足,其中深圳诗人从容发起并组织的“第一朗读者”,从戏剧、音乐、舞蹈、表演等角度来阐释诗歌文本,对当代新诗作了新奇的跨界演绎,为诗界所瞩目。此外,黄浦江上横渡的“诗歌船”,向公众推出了臧棣号、丁成号等。杭州的大运河国际诗歌节上,被诺奖提名的常客北岛现身,他展示了选编出版的《给孩子的诗》一书,希望这个“民族文化中最优秀、最精粹的部分”在当代传递艺术正能量。在促进新诗的大众传播上,上述现象都呈现了相当积极的一面。
三
屡屡错过“国际质量认证”的中国诗歌,其沉鱼落雁的独特观照,需要平台坚守与大面积推广。在互联网留给传媒的缓冲期,以诗歌刊物为主阵地的作品展示依然充当着主流景观角色。
《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诗林》《诗潮》《扬子江》《诗选刊》这习惯意义上为读者熟知的八大诗刊依然处变不惊地延续着对诗歌格局的培植:注重各自传统选稿标准和特色栏目的多重互动。《诗刊》作为塔尖刊物祭旗“只说真话的期刊”的标高,意在让“理想照进现实”,刷新读者倦怠的审美眼光。该刊在“求变”中渐进,风格的开放性日益加强,上半月的“读诗”和“视点”继续发挥着风向标的作用,下半月刊的“发现”栏目因为“锐评”的存在,而多了对“客观批评”的理性回声的容纳。《诗刊》的“青春诗会”诗人回眸栏目,既有重述历史的意味,又为新一轮“黄埔”开班张目。
一年一度春风吹,从来就没有羁步不前的刊物,坚韧的品性让新出的汉语诗歌读本不乏“亮点”,如《诗潮》特设的“好诗经典”、“视野与版图”以及下半年强势出笼的“新诗典·典中典”(伊沙主持)栏目,《诗选刊》推出的“2014•中国女诗人作品专号”,《星星》诗刊的“长诗节选”,《诗江南》的“诗歌课堂”,《绿风》的“大器” 都在试图加重文本分量、以“革新”抢滩新诗潮。《扬子江诗刊》的“深水区”和“圆桌对话”围绕一个诗人作持续研讨,其诗学深意不容忽视。
相对于传统认知下的“权威刊物”,不少诗丛或民刊则自由得多,《中国诗人》《中国诗歌》《读诗》《飞地》《诗建设》等民间力量守正的诗歌平台继续发力,为新诗建设忝列了更加丰富的文本佳作。当然,官刊的禁忌、民刊的自我和网刊的个性,在助推诗歌百花争艳的同时对诗歌品质发展所起的“负效应”,不可忽视,值得警省和纠偏。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地方综合性文学刊物在致力诗歌建设方面坚守了传统的厚实,表现积极,充满活力,如《青年作家》的“诗歌”,《西湖》的“汉诗”、《青春》的“诗语天空”、《延安文学》的“诗读本”、《海燕》的“中国诗歌万里行”和“新现实主义”、《特区文学》的“选诗:从网络到纸介”和“中国网络诗歌·抽样读本 ”、《青年文学》的“汉诗·地方主义”等刊登的作品都质量上乘,有一定影响。而众多流派、社团、同仁类的自办诗刊,如《审视》《野外》《坡度》《江湖》《自便》等都各具特色和声色。
四
不可回避的事实是,网络与流派承载了年内中国诗歌的博大气象。
在新浪博客,一个名曰“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的网上投票活动搞得风生水起。部分国内外著名诗人、批评家、翻译家组成的评委会,从18096份推荐和自荐稿件中筛选了数百名诗人入围,最终将评出中国当代诗歌创作奖、批评奖、翻译奖、贡献奖、新锐奖、诗集奖各3名。该活动在网络发布后,旋即在诗界引起强烈的反响,数百家诗歌网站、博客和有关报刊,将公告予以全文转载并广泛宣传,尤其是网络上的诗人、批评家、翻译家、诗歌爱好者和读者,对此次评选活动给予了积极而热烈的响应。共数万读者和评委通过评论、留言、发纸条、电话、邮件等方式进行了投票,有的还提出了极其宝贵的建议和意见。读者的参与热情,相比前两届空前高涨。这几乎成了本年度最具公众形态意义的诗歌事件。
进入视野的还有:创办两年的《诗歌周刊》,按期出版超过了第100期,其推出的“诗日历”已产生积极影响,实现了真正的“诗歌在线”,富有创见;而更多的诗歌网站、同仁论坛、个人博客、分众微信等,在以更贴近生活,更贴近个人心灵的方式呈现诗歌最开放的态势,这些诗意空间已经成为广大诗爱者的“第一发表”载体,便捷、开阔、包容、尖锐、纯粹。这些新媒体平台个性鲜明,及时、快捷、大容量地呈现诗歌,为激发诗歌活力而倾注了精力,彰显了真纯的诗性情怀,对促进诗歌血液的有机循环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当下的中国诗歌,早已走出一家独大的怪圈,21世纪中国现代诗群流派大展“以集体的亮相促进生长”。由《星星》《诗潮》《诗林》和《文学报》《遂宁日报•华语诗刊》等三刊六报合力推出的72家诗群流派,再现了1986年由著名诗歌评论家徐敬亚策划、在《诗歌报月刊》和《深圳青年报》两刊集体亮相的“1986中国现代诗群体大展”的盛况。
而诗歌版图的“星火燎原”,在很大程度上让人们看到了诗歌激流赋予时代的前置意义,以省为单位的诗人群落在公开刊物的亮相,说明了诗人诉求的向上品质。一些地方新生刊物如《北京诗人》《上海诗人》《天津诗人》《河北诗人》《贵州诗人》等,都在发力造势,推动诗潮。在正规层面相继成立的如贵州诗歌学会、四川诗歌学会等,都希望通过“谋事在人”而带动地方诗歌发展。
五
诗歌之于我们的时代,无异于戴着镣铐的舞蹈,美好而沉重。艰难中的诗意,直叫人感慨良多。10月15日的文艺工作者座谈会是不可绕开的话题,习近平针对浮躁的文艺现状提出的两点指导意见对提振诗歌士气,净化诗歌环境大有裨益:一是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染了铜臭气;二是作品要经得起批评,作者要不怕批评。不可否认,向市场俯首与惧怕读者批评这两个问题,在当前诗歌界还是显著存在的。
当下,为什么本着繁荣而大显声色的诗歌活动被广为诟病甚至遭到痛骂?因为其间充满了很多变味的东西;为什么当代诗歌缺钙现象严重,什么时候我们的汉语诗人才会真正拥有弗罗斯特倡导的“始于欢乐,终于智慧”的平常心呢?无处不在的浮躁之风正在悄然毁蚀着当代诗坛,这需要有义正词严的诗歌批评出来大声呵斥和果断叫停。基于此,罗振亚教授主编的“冷板凳学术书系”,首期推出了霍俊明的《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和刘波的《当代诗坛的“刀锋”透视》两部论著,从宏观和微观上对新世纪诗歌进行了系统阐发,凸显着值得肯定的价值与意义。另外如张立群的《当代口语诗歌过度叙述批判》、张德明的《口语写作十宗罪》、芦苇岸的诗歌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等论文或著作,观点犀利甚至尖锐,彰显着诗歌批评的鲜明立场。其他如庄伟杰、王士强、李犁、吴投文、赵卫峰等一线诗歌评论家都在学术和批评两端颇有作为。
六
“世界像一粒灰色的丸药/在灰色的玻璃杯中溶解。” 正如佩特拉•怀特的诗歌所预示的一样,诗界的喜忧不可避免,因此,诗人之死也就不可避谈。
年内最不可绕过的此类事件有诗人蓝疆、卧夫、许立志,批评家陈超、沈泽宜等人的辞世。从90后,到耄耋老人,在年龄跨度上构成的逆生态叫人揪心。选择什么样的死亡方式是人的基本权利,不过,诗人之死被过度渲染,甚至罩上一层“光环”,其实并非好事!
然而,无论世事怎样蹇劣凶险,更多诗人在选择坚毅地面对。这莫如帕斯在《诗人的墓志铭》中所写:“他要歌唱/为了忘却真正生活的虚伪/为了记住虚伪生活的真实。”艰难前行、向往温暖的诗人们,从来就没有停止穿越“黑暗的季节”和迎向“希望之春。
整体看,当前诗歌对现实的关注趋势已然形成一种潮流,更多诗人站在个人情感立场、道德唤醒和世界观层面对现实的种种诗意洞见,是诗人个体灵魂日常状态的、复合了“小我”与“大我”,以及散发体温、跳动着脉搏的“现实”,反映了诗人在哗变现实语境下寻求尊严、艰难但超迈的豪情,而越是这样,诗歌的先进性越可得以宣扬。可喜一年来,数以万计虔诚于诗的作者们,在蓄力向着诗歌“高原”上的“高峰”迈进,期待写出更多“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的“有筋骨、有温度”的诗歌作品!
2014-11-12
(载《诗潮》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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