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竹菊的道德穿越》(发表于2012年北京文学第10期)
作者:北京郭盖
要动笔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正好读了一首蓝煤的诗《母亲》:
记忆里母亲是一汪很深很深的湖水
而如今母亲已成一片枯叶禁不住一阵风吹
接下来说梅兰竹菊,这四样物事除了菊富于俗世的霸气,其余三样无不成为往夕士子人格的况味与精神的高蹈。如果说牡丹那铺天盖地的艳丽喻示了某种尘世的富丽繁华,香艳肉感,那浩浩荡荡的艳阵被那些谀谄的书画家顺理成章的描绘成国色天香。而梅兰竹菊似乎断然与那尘世的似锦繁华了无瓜葛。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有案可查的,号称四君子之首的梅花,繁衍至今的五株古梅树,皆生长在古寺之中:
楚梅,湖北沙市章华寺内,传为楚灵王所植,距今约2500年;晋梅,湖北黄梅江心寺内,传为东晋和尚支遁手植,距今约1600年,冬末春初梅开二度;隋梅,在浙江天台国清寺内,传为灌顶法师手植,距今约1300余年;唐梅,在云南昆明黑水祠内,传为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道安和尚手植;宋梅,在浙江超山报慈寺,寻常梅花开五瓣,此梅花开六瓣。
按照古时诗人的描绘,梅兰竹菊这些超凡脱俗之物,大多生长在异乡僻壤,清净寂寞的角落,自性自足地完善着它们的品格,世间万物原本无品无格,花草的品格乃是人格的移情。古人通过梅兰竹菊的品格完善,来完成自身的精神寄寓人格转换。这种汉民族的精神寄托经由语言之诗歌,经由图形之绘画,逶迤千载矣。
吊诡的是,这种物形的移情,让我想到了部落民族的巫祝之术,它们在精神寄托的方式上似有不同,但在设定的目标上,有些小小的一致。只不过汉民族的这些精英份子更加矫情,更加绕弯,更加过度阐释,比如有一种阐释说梅花有四德五福,四德为元亨利贞,五福为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平。我生愚钝,怎么也联想不到梅花有如此曼妙的德行。其实在两千多年前的诗歌集《诗经》中,对于梅兰竹菊中的竹的描绘,还是质朴烂漫的:瞻彼其奥,绿竹猗猗。竹在那歌中,就是个血肉鲜活的生命。这条生命到了千载之后的诗人苏轼笔下,便流露出人格特征: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而将梅花描绘得十足闷骚的,当数那政治抱负远大的改革者王安石了:墙角数支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在彼时的诗人里,王安石的官做得够大,然他的诗也够朴实。而诗人中几欲求官而不得的李白,诗中的语气便有些急切了: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李太白一生,人格始终处于纠结当中,他的诗佳作何止百篇,唯独咏“四君子”的诗,让黄巢那个魔头抢了风头,且看那厮一首咏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杀伐之气千载之下铮锵做响。那份恣肆嚣张,半点不输当代枭雄魔头毛。
谬种流传,黄巢诗中的杀伐之气千载之后,流传至中国各地的酒楼餐桌上,举凡飞禽走兽鸡鸭鱼肉被南北厨子煎炒烹炸之后,扒下半句唐诗半句宋词为这些牺牲们举个名目,传上餐桌为食客助兴。这是题外话。
同样是咏菊,在黄巢那里,是霸气横流,而在陶渊明那里,却是溪水般清澈平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将自我的肉身与精神与梅兰竹菊的拟人品格融为一体的大诗人,千年以降,唯陶渊明一人而已。知行合一,无论古今,皆属稀有。
今天,我们再无有唐诗了,虽然唐诗三百首印了何止千万,人们熟记了那些词句,但人们心中已然无有诗意,唐诗成为我们今天的语言游戏,古人笔下那或质朴内敛,或血脉贲张的诗句,成了今天电视媒体口中的油腔滑调,成了书画家口中的装腔作势,梅兰竹菊成了多数书画家的鹦鹉学舌,这些鹦鹉学舌式的梅兰竹菊,和这些书画家的人格操守没有半点关系,梅兰竹菊上千年的道德鼓吹,几乎从未生效,在今日的书画家那里,更是一种笑谈。由这些书画家的装腔作势与俗不可耐,我想到了离我们不太远的一位古代画家,清代的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板桥先生一生困窘,这困窘的原因据有人考证乃是因为郑氏为了断袖之癖损耗了银钱。他除了有数的几年为官生涯之外,大部分时间以鬻画为生,而板桥郑燮绘画的题材多为兰竹菊石,其中尤以竹为多,随画随卖,今天已无法考证他究竟画了多少兰竹菊石。板桥先生大人格是成立的,他为官时正值恤民,解任后散淡旷达,以绘兰竹谋生计,让这些虚妄的君子回归到自然的本性,不装逼。
写到这里,想起说相声的友人王二给我讲的一个段子—姑奶奶吊孝:说是有一户人家的娘亲故去了,出嫁的姑奶奶得了丧信回娘家奔丧,甫一进门,任人不理,抢上几步扑到灵前大放悲声:我地个妈吔-----你不该就这么走哎------悲声刚刚延长了两拍,亲人们的悲情刚刚吊起来半截,姑奶奶悲声戛然而止,从高八度一下落到低二度,她剜了身披重孝的大哥一眼:哎(上声),你们怎么给妈鼓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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