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雷文 于 2017-2-8 09:04 编辑
寻求是诗和诗人的生命
//雷文
有机会亲自来验证自己在一年前写下文章里的某些想法与预见，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那篇名为《在安静中构建自己的诗歌城堡》的随笔，是我读完行者兄2015年诗歌作品后的一些感想，后来他作了诗集《樱花很美》的序言。2016年,行者兄将要公开出版的《忐忑的善意》诗集，是一册自他2013年重新写诗以来的选本，也较为完整地呈现了他写作的脉络。细读之下，我发现：他一直在努力地寻求一种生命的本源，寻求与大自然和周围环境的融洽关系，寻求安静对个人内心焦虑的稀释。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墨西哥诗人帕斯在《对现实的寻求》中讲到，“每一次诗歌冒险都不同，每个诗人都在这片奇妙的语言之林种下一棵不同的树。既然作品多种多样，道路各不相同，那么是什么把所有的诗人都联系起来呢？不是某种美学，而是一种寻求。”帕斯在主要探求诗歌的现代性中，更是直言“诗人原是世代之河中的一种搏动。”今天的都市生活，完全将人与自然隔离，我们生命很难融入所处的环境，常常生出一种无助与孤独，并且越来越趋向自我。由于诗人的敏锐与作品成型过程带来的某种期望，大多时候，诗人借此写作来平衡自己，寻找心灵相通的人，以抵消现实的围困。纵看行者兄这几年的诗歌创作，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自然与事物最深刻的寻求呢？
读到行者兄的《身体书》时，强烈地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足浴馆，按摩女孩/响动的手指/从熟悉的树林走来/我的身体接受启蒙课/江山瞬间万马嘶鸣/女孩的家乡/依然留在唇角和口音里/我的故乡/在身体上埋入厚茧//纤弱的指节和回曲的肘尖/深入/皮下的经络与穴位/经络摆渡/穴位鼓震/浩渺的云烟上小舟放歌//她说，五脏六腑集于一脚/腿股足三里/头壳风池天井/气息逼人的青山/我的天堂，在其他地方”。（创作时间：2013年10月18）这首作品是诗人自己在足浴馆里的一次追根溯源，也是一个时代微小的缩影，一次对自己脱离故土后身份的诘问，同时也是对初入城市、还带着乡音的按摩女的代言。行者兄是位意象使用精准，在语言上常常有属于自己原创性的诗人。“女孩的家乡/依然留在唇角和口音里/我的故乡/在身体上埋入厚茧”。这种年龄的对比，隐藏了一种共同的离乡之痛。尽管都市繁华，车水马龙，但“我的天堂，在其他地方”。这首诗也许还有什么没有读透，这或许是我的不幸，但却是作品本身的一种荣幸。从来，好诗都有多种解读并让人深深地惦记。
行者兄2013年至2014年创作的诗歌，即诗集《第四人称》，整体看来，气韵流畅，也能很快引起阅读共鸣，但他在尽量避免诗歌创作同质化带来的乏味。摘取《秋荷》的第一段，就可以看到他的这种努力。“秋天公平，生完莲子的荷叶/像历史翻过的一河滩旧帐/看荷花的人，去冬天问路/采莲的船，倒扣屋后/歌声在这篇破败的场景/找不到角色/匆匆的行色像朱耷先生眼角/蜗居的一个王朝。”（创作时间：2014年10月13日），包括一首题目叫《质朴的生活是硬的》里一些句子，都富含很深的哲理，总能带给我阅读的精彩与享受。
如果说《第四人称》，是行者兄在密不透风的生活包围中打开豁口，开始重新对平常生活以诗意的命名，也就是开始了一种生命不断的寻求。那么2015年中，他更多是在寻求中对表达方式进行一次次的尝试和改变，像老子倡导的到岸舍筏，不沉醉于过去。其实写诗也是一种哲学，一种道，也是在追求一种恒常不变的道中不断发现新的事物。在写作中，意念通过现实中的物象得以显现在心以外，使之得到和谐统一，诗人守的是诗之道，不会在过去的模式中满足，也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讲：“知识增时转益疑”。《第四人称》中，行者兄开始以“考”为系列的写作，在2015年，逐渐达到了更高境界。如《立春考》《死亡考》《鸡冠花考》《构树考》等诗作。“考”字本来就有考正、考寻、考道之意，可以看出：行者兄在不断更新自己的认知后，又同时在积极寻求人与自然深层的关系。
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和诗人，常常不会满足于自己当前艺术水平的现状。这中间有两个原因。一是诗人本身的创作，已拓宽了内心原有的认知界限。二是可能生活环境中事物对感官及心理的刺激。行者兄2015年自印的《樱花很美》，形成的语言风格是独特而别具的。读一读《凌晨散步的人》，你就会明白一切。“夜的花园，赛过我内心的水墨/一朵迷人的花/一个人行走/城市的头颅，荒凉和空旷/路边趴满失去灵魂的机器/你一个人在凌晨大街上散步/无人知道/一顶紫色的王冠 /正慢慢醒来/从你身边开车走过/兄弟，你的脸庞和路边的树冠无异/可你的眼睛，你的宫殿/如此的晶亮/像黑暗中的不死的宝石/不过，你和我是一对往来者/我逃离身体 /奔向夜的深处/而你走向夜的高处/像一根大地熔炉的引芯。”凌晨散步的人，无非是一个“早”字，这里却很好地体现出诗歌这种对比的艺术魅力。从结尾中“不过，你和我是一对往来者/我逃离身体 /奔向夜的深处/而你走向夜的高处/像一根大地熔炉的引芯。”我明显地感到另一个人沉重的包袱和压力。诗歌之所以神奇，就是因为不同的诗人对同一事物，有不同的寻求答案，带给读者意想不到的惊讶与感动。在这一年中，像行者兄的《一树繁花》《零点》等作品，在意象使用，语言方面都有突破性地发展，这种娴熟的技巧，保留了诗歌的含蓄，也为阅读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在过去相当长的历史中，中国人把写诗用来修行，表达喜悦、寄托哀思、净化心灵、特别在人生失意时用来安抚自己……诗歌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成为了一种宗教。2016年，行者兄除了我们看到的身体脚步的寻求，写了不少具有特定地域的诗歌，如《苏州》《有些时刻的太湖》《寒山寺》《游西湖》《初遇草堂》《盐湖》《离德令哈二百公里》；还继续了他自己的“考”系列，像《草莓考》《中秋考》《感冒考》等。而另一部分则是通过作品所表达出心灵的寻求，在这个方面，他把自己因工作原因在西安与安康之间穿梭往返途中，秦岭的一草一木，甚至烟岚给他的润浸都做了诗意的记录。特别是对物与人的关系，写出了新意。欣赏完行者兄《安静下来，多好》，你便会折服于他的处理，赋于了静物一种灵动的生命。“黄花梨的条桌上，一只大肚/蓝花白底瓷瓶，泛着微光/这个微光照亮不了墙上/一幅静物的油画。我屏息静气/似乎听见安静下来的木头/安静下来的泥土和火/安静下来的布和油彩/以及坐在深处的匠心/安静下来多好/安静的玉石，有坐化的佛/和盛开的花朵/安静的水面，有不哭的眼泪/和深藏不露的龙/安静下来，多好/好得终于懂得承认错误/擦亮生命下的曲光。”（创作时间2016.07.03）现实世界，城市越来越大，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囚笼里，人们缺少山水的滋养与影响，许多人都存在一种焦虑，就算是精英和中产阶级，也同样有压力。在《安静下来多好》一诗中，“条桌”、“瓷瓶”、“油画”都是静物，通过还原它们成型的过程，隐喻“安静”对生命的价值，隐喻时代的浮躁。这也可以看出，行者兄早已洞悉，并想借此诗来约束自己，纠正自己，他在这个空间看到常人看不见的美好，这种寻求，也带给他充实与快乐，让他可以在逆流中从容以对。
行者兄的诗，不是那种直抒胸臆的写法，他对语言的节制和意象的依托，增强了作品的内涵，更多揭示了事物的本质。虽然在阅读时与读者的内心契合较慢 ，可一旦进入，却有很强的粘合性和回味性。像2016年的创作的《天空的一朵云》和《你给我的》《西部之山》等作品，都是耐人寻味之作。因为定型后的诗歌作品，是诗人虚实结合后的一个超现实的新情境，不是说风格清浅，进入较快就不好；也不是说意象繁复，进入太慢就好。这多少有点像自然界中，有的花是以色彩鲜艳或者硕大来吸引人驻足观赏；有的花细小密匝，但暗香扑鼻让人流连。自然界如此，诗坛也是丰富与包容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任何关于诗歌写作的言说，都是个人在诗歌写作寻求之路的里程上发出的阶段性信息，倘若谁说自己掌握了什么概念性的东西，那诗歌也就快消亡了。我想，对于诗歌这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就此而言，我上面所写的文字，定有许多不妥之处，请行者兄谅解，但作为一个长期跟读的读者来讲，心却是虔诚的。齐奥朗说，写作就是卸下包袱。也愿行者兄借用对诗歌的深入写作，不断卸下现实中的负担与困惑，在寻求之路上走得更远。
2017年2月5一7日于巴中
附：峻刚行者诗歌欣赏
■秋日花园的园丁
阳光，局外人一样站在
一丛灌木旁
埋首的园丁，处理花园里的杂草
很多秋天，就这样死了
我抬起头，天空深远
人间这座花园里
风就像剪刀，从未离开身边
2013/10/13
■身体书
足浴馆，按摩女孩
响动的手指
从熟悉的树林走来
我的身体接受启蒙课
江山瞬间万马嘶鸣
女孩的家乡
依然留在唇角和口音里
我的故乡
在身体上埋入厚茧
纤弱的指节和回曲的肘尖
深入
皮下的经络与穴位
经络摆渡
穴位鼓震
浩渺的云烟上小舟放歌
她说，五脏六腑集于一脚
腿股足三里，头壳风池天井
气息逼人的青山
我的天堂，在其他地方
2013/10/18
■暮色
眼睑之隙，暮色巨大
每一个穿越的动物
紧张、小心而情不自禁
大地不大喜欢挽留
行色匆匆的子民
村庄不远，羊群成行
路要退守
远近的灯光，稀疏如菊
爷爷和四野默立
身后的秦川牛，吃墨严重
铜色的铃铛，回应苍茫的召唤
有些事物，并没发生在我的视线
却生发于内心
比如暮色中的物种
及紧贴草根而安的忠诚
2014/06/16
■凌晨散步的人
夜的花园，赛过我内心的水墨
一朵迷人的花
一个人行走
城市的头颅，荒凉和空旷
路边趴满失去灵魂的机器
你一个人在凌晨大街上散步
无人知道
一顶紫色的王冠
正慢慢醒来
从你身边开车走过
兄弟，你的脸庞和路边的树冠无异
可你的眼睛，你的宫殿
如此的晶亮
像黑暗中的不死的宝石
不过，你和我是一对往来者
我逃离身体
奔向夜的深处
而你走向夜的高处
像一根大地熔炉的引芯
2015/01/12
■一树繁花
一池狂欢
大开众多侧门
夏日，光线失去
对色彩的摄服，高温如铁
枝头挂满失足的海报
我没收到邀请，她的
妩媚，唤醒风中的腿舌
触须绵长
优美、细腻、狭深
有所醉而不乱
这个季节，你拥有
浑身解数是不够的，身体的法门
全被破解
你的气息，弥满花撒
出逃的人碰上归来的人
偌大蜂窝， 均销骨成蜜
2015/05/11
■你给我的
你给我的，从扇动双翅开始
我一直等，等完美的命运
过程铺垫过多，以至你开屏的盛装
转眼即去，余下的和开局前是一样
只是用了减法。我感谢夜晚
漫天黑屏哗然打开，壮美的星辰
不容我思索
屏下人间，已然容忍
占卜者，掐算星辰间的黑暗的部分
苦难者，借着微光洗脸上的煤灰
行凶者，一头树与树之间懦弱的兽
手持一把鸽子的羽毛
我坚持不多久，会和其他人一样
归于一个世界。你给我
足够多考虑的光阴，我一直自燃
冷兵器和蛐蛐的鸣叫有着同等的杀伤力
你给我的，我已判给别人
随你的长尾拖到地上
2016.04.23
■安静下来，多好
黄花梨的条桌上，一只大肚
蓝花白底瓷瓶，泛着微光
这个微光照亮不了墙上
一幅静物的油画。我屏息静气
似乎听见安静下来的木头
安静下来的泥土和火
安静下来的布和油彩
以及坐在深处的匠心
安静下来多好
安静的玉石，有坐化的佛
和盛开的花朵
安静的水面，有不哭的眼泪
和深藏不露的龙
安静下来，多好
好得终于懂得承认错误
擦亮生命下的曲光
2016.07.03
■树叶在动
路边的灌木叶在点头
假寐的人，眼里溢出余光
去年的一场大雪
脚下这条石径
今年看似没有变化
老进石头的事情和人
不多。能看出多少光阴
或看见某人，树叶不糊涂
她每次来过，一些事物会醒来
在人群里，不给我打招呼
2016.08.23
■天空一朵云
站在街边，等你说话
远处的一排白桦树，伸出双臂
俄罗斯草原的男高音
嘹亮的蓝成一汪。湛蓝的天空
音符褪去，惟有一朵云
厚重，不浑浊
一头温柔的羊，寻找涅瓦河里
夜莺心爱的一位姑娘背影
契科夫留下这枚羽毛
我等你说话，你一语不发
活得如此开阔、安静，银发下的肉体
都不重要了，包括脸、喉咙，手臂
以及每夜不安的心脏和窗户窄小
盔顶向上而刺的城堡，它叫索尔仁尼琴
2016.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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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8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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