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地
我在乡下生活了二十年
那时特别想娶一个城里的老婆
割麦子的时候想
捆玉米秸的时候想
刨地瓜的时候想
那时对刘翠艳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看不上刘翠艳这样的女人
肤色暗红,头发也不整齐
秋天,掰棒子的季节
中午就在地头吃饭
刘翠艳在那片酸枣地里喊我
她是十五队最会摘酸枣的女人
手扎破了,就采一把青青菜搓一下
后来她嫁给村会计的儿子
我就幸灾乐祸地想
你俩就在洞房里吃酸枣吧
连枣核也吃了,噎死你们
□免费
刘翠艳儿子高考的时候
我见过他们
那时我已经进了城
在一个考区的门外
卖火腿肠、面包、冰镇汽水之类的东西
她儿子长得五大三粗的
像个体育生
刘翠艳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当然也认得她,屁股丰满
胸脯高高地挺着
她随即招呼儿子:
来,挑几样你喜欢的
不花钱
□葬礼
有一年回村奔丧,一位同族长辈
去世了
刘翠艳也在送殡的队伍里
村子小,差不多都能续上亲戚
按照惯例,仪式结束
去火葬场的车慢慢开走
大家即可到指定地点吃午饭了
一身缟素的刘翠艳突然拨开
哭哭啼啼的人群,冲过来对我说
——“喂喂,你的裤子拉链,又没拉上”
□睡觉
记得很小的时候
在夏天,门口的老槐树下
瞎子刘光明被人簇拥着
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
有次讲到旧社会的童养媳
说半夜,那个七岁的小丈夫
在天井里的长条石上睡着了
大她八九岁的童养媳实在没辙
就把小丈夫抱进屋里
放炕上,拍打着他睡下
第二天上学,我把这事讲给刘翠艳听
她跟我同岁,属鸡的
听完她拍打了一下我的帆布书包
嘟囔了一句——
“到时候我可抱不动你”
□备注
有个叫“臭豆腐西施”的网友
一个劲地加我
她的地区显示是南非共和国
留言说,她认识我
我没去过非洲,但还是
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她一开始只是发一些搞笑的表情
后来每天晚上都要说一句——
“早点上炕吧”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她开始讲她的婚姻
讲她丈夫喝醉酒怎样脱她的裤子
讲她儿子在一所技工学校
怎样搞女朋友
讲她家拆迁的时候
院子的面积都没算上
我才恍然大悟,给她备注了
她的真实身份——
“刘翠艳”
□撤
八九年我在北京开饭馆
卖博山火烧和一种叫“油粉”的稀饭
一开始生意很清淡
房租都要挣不回来了
你知道首都的餐饮业竞争很厉害
没两把刷子怎么能行
后来我媳妇回老家补办独生子女证
碰上了刘翠艳,这个豁达娘们
对我媳妇说,“油粉”他们不懂
改个名叫“菜糊糊”试试
后来,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街上大学生却又少了很多
赔了几万块,撤了
□诗歌记事
我写诗有些年头了
还是没出名
我在朋友圈发了不少诗歌
内行们都不点赞,也不
评论
就是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吧
只有刘翠艳,这个倒霉娘们
每次都点赞,附带骂上几句——
“挨千刀的,肉麻死了,
拿老娘开涮呢?!”
□儿戏
父母还在的时候
刘翠艳是我家常客
她人小鬼大,跟我
在炕沿上写作业
也忘不了给炕炉添把柴禾
下雪了,立马放下书本
去院子里帮忙收拾东西
把羊,一只一只撵进棚子里
那时,我就迅速跳到炕上
蒙上被子
等她回来拿笤帚疙瘩打我
□文差事
刘翠艳帮我找过一份工作
她说我是文人,应该
干点文差事
那天她急匆匆找到我
说明天一早就能去上班
在村里的小煤窑记“筐数”
就是挖煤的工人每背上一筐
在本子上划一道,五筐一个“正”字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跟工头
李秃子眉来眼去的
李秃子见到我
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
□群骂
有一次在小学群
刘翠艳被一个跑运输的男生
骂了
我也在群里,静静地看着
那男生骂她搞破鞋、去城里会老情人
和包工头李秃子困觉
刘翠艳这个有名的泼妇
竟然一句话都没反驳
过后我问起这事,她诡秘地说
——那天我要是把他惹急了
没你好果子吃
这些王八羔子,都忌恨着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