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可谈,一谈就错。那就和自己谈谈吧。
一首诗是一次诞生——它是活的,它呼吸,它在瞬间降临,却复活了原初,并辐射向未来。它说尽了一切,又仿佛什么也没说。一首诗又是缓慢的,它从你的童年就开始了孕育,它所有的特征都包含在你的际遇中。它仿佛偶然,其实必然,它是命运。
你不是写得太少,而是太多,当然,写作练习还是有必要的。一首诗真得是一首诗,它应该有区别于散文的语言,形式和直指人心的力量。它有自己的另一种时空和秩序,它不临摹现实,而是建立另一种存在,但它必须严密,准确,符合梦境逻辑。
自由的抒写出世界的本质,心灵的狂想,具有新的艺术可能性,大胆地越过传统边界,这其实也是回望,是对传统的最深的致敬,因为已发展了并成为了新的传统。就像你离家越远越想家。
用散文一样的文字写诗,一点也不变形,可以吗?可以,但那是调动了长期生活积淀的一种叙述,必须达到诗的高度、宽度和厚度。诗的写作是自由的,要不顾一切,要有大想法,但你要小心收拾,落实到细部,工程师一样工作,有逻辑地将狂想的梦变成现实的作品。需要警惕,写诗久了容易在文字、结构、技巧上用力,沾沾自喜,而忘了境界,忘了让事物本身说话。把手段当成了目的,有术而无道。还是要一次次回到原初,回到生命、人,再次凝视这个世界,用直觉写诗。说出爱、诅咒和赞美,仿佛你百感交集的遗言。
诗是一个悖论。
各种派别、团体都是人为的划分,为了文学批评的方便,或者其它目的。其实诗只有两类:好诗,坏诗。好诗的写作经验是一次性的,只适合这首诗。否则,就是复制,就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好诗是一次例外,彷佛给这个世界增加了什么,是开天窗,是洞彻,不是说理、形容,甚至不是知识。一首好诗使平庸的诗成为赝品。诗人是罕见的,好诗更是罕见的,你必须承认你写下的绝大多数的作品是垃圾。有一首或几首是诗吗?你愿意承认,但又犹豫着不敢承认,如果有一首是,那就应该去喝酒,喝醉了也不内疚。
在你的心中,诗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你就是离不开它。
诗是上帝的粮食,是救自己的药,也是人间的酒。
一首诗的粗糙、细腻、冷暖是可以触摸的。使其最大程度的赤裸,呈现,是你的本分。当然,这不仅仅是使力气的事,需要时光的酝酿,才能让一首诗像酒一样在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但喝惯了假酒、勾兑酒的人会说你的酒不是酒,他们大多是真诚的。
也许你编了一辈子的鸟笼、精美的鸟笼,但诗甚至不是鸟、不是翅膀、不是自由的飞翔,它是——我们暂且称之为——一声绝世的鸟鸣,而你是否有这只聆听天籁的耳朵?如果你愿意赌上一辈子的话,那就继续。笼子里的那只学舌的鹦鹉,押韵的八哥是谁?
假如诗真是一只鸟,形而下与形而上就是诗的双翅,它飞翔的高度就是心灵的高度。写诗多年,你有技术,但你没有杜甫、惠特曼,那样大的心灵。诗 写到最后是一颗赤裸的灵魂,而时下,灵魂这个词人们已羞于提起
他们总是问,它在哪里?看得见摸得着吗?
你要平静地告诉他们:在诗里。
最高意义上的诗是存在本身,写出来是不可能的。你只能凝视、沉默。你写出的,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2005年夏一稿
2018年春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