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东行(组诗)
毛乌苏沙漠
飞沙、走石、裹头巾的内陆妇女
不会有艳遇,本身就不是故事,毛乌苏
荒草和黄,公路延展、摊开在荒凉
——荒凉消失的荒凉,最平直地
扩张在生命线横穿手心;拉煤的车
坏到一半的离合器、嚼毕的
槟榔,所有道听途说,都如此单薄
只有当司机谈起远方、就像家乡
他目睹某人日行千里,我只能微笑
并相信这末日世界最后的单人旅途
都只是为了沙毁人亡
北方的黄河
我确信,我已经到达
这就是所有我脚下的人们
饮弹的渡口——当黄河不再一路向北
我也不再,伪装成黄河以南的草木
谦卑地领受孤独,我脱下毛发、浸泡的古镇
命脉和壶口、入海的波纹是否是单数……
我确信,我已经死去,这就是遗留的黄河
这是唯一的黄河
阴山
发出最后的求生信号,大漠
就剩下阴山和青烟,我从来没信过烟
一路上《卫青传》,翻开又合上
落日滚烫,低垂的高度、稀疏的树
绵延千里的无法跨越,我知道
如果没有阴山,它们也和我一样
泪流满面,只有烟、从一粒沙到
没有沙的烟、孤傲地离开我们的烟
而北方,终究只是场零与一间的咆哮
四子王旗
我无法猜测你的名字,精致、奶肉味
中的颠倒,我一个人游荡
在这小镇,在自己的身体里用血肉
换取布匹,盐和香料,我一个人对垒
中原,一个人出尔反尔,一个人
千军万马溃败;消散在干涸的河道
二连浩特
终于不再是旅途,更像是朝拜
背后是离开,面前是左手按住的心脏
跨过去,跨过去……这里所有生命
都蠢蠢欲动,告诉我它们所信仰的哲理
拥有两个名字的河;砍伐来自汉语,路标
却是一条条讳莫如深的线条;连一只待宰的羊
都可以选择死在北方,或南方
——这也是活下去的一种办法——
在脊梁后,我拥有的是九百六十万个数字
而背对与逃离,给我的仅仅是一个与之匹配的符号
东乌珠穆沁
我写过太多遍,就像一棵草,不停重复
在荒原,我多想一把火烧掉
这里不需要信仰,牧羊人和孤独的牛羊
不需要辗转反侧的床;死和生
是重复的,单一的,规则地欲望着的
所以这里没有树,没有忍耐,只有
连接天际的草和背负生命的牛羊
过成吉思汗陵
早已是一堆枯骨,在西夏,或大宋
固若金汤的墓防,总之不会在这里
谁会把身体交给空旷?唯独我来看你
唯独那些游客来看你,唯独我们中的每一个
注视、转身、离开,剩下什么都没有
安身立命、和你祈求留下的灵魂
都是过客和春秋的衰老
科尔沁
玉米、菜籽,茎秆都是烧过的,豆草
莎草,带着根全部可以移植到内地
科尔沁,真的变成了传说;那热情的姑娘
看透了我的失望,“想看那达慕大会吗
如果你爱我,你完全可以理解我”
未到达的呼伦贝尔
未到达,是一个句号,一个长满草
九月大雪弥漫的感叹号;“蒙E”是句号
更绿的草是句号,唯一的边界是句号
或死或生,或是爱上同行的姑娘,都是
没有答案的句号,都是孤独组成的省略号
都不能到达,但至少肯定是真的,我多像
最后的那只虔诚的羊,相信领土
和它紧随肝脑涂地的荒芜的消涨
2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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