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溪 于 2014-1-6 09:11 编辑
★曾祖父
洁净而甘甜的西淝河水,缓缓流过亲人居住的村庄。
你把又粗又黑的辫子,盘在黝黑的脖子上,站在装满货物的船头,尽情享受故乡的温度,任风吹开衣衫上的纽扣。
你望着这埋葬着祖先骨植的热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岸上的家人,向你使劲地挥手,我年幼的祖父,站在你妻子的身旁,哭得像个泪人儿。
悲欢离合都是生活赐予的厚礼,留恋不舍与肩上的责任,像一个跷跷板,随着身下的波浪起起又伏伏。
你是船长,也是一位勇敢的水手。
每一次出行都像一个庄严的仪式,每一次远航都满载盛大的希望,像这两岸的庄稼地,麦浪翻滚,犹如闪光的金子。
你将目光投向远方。
大船驶出淝河进入更为宽阔的淮河。急湍的河水像长着黑色獠牙的怪兽,放肆地追着你跑。
天空开始倾斜,狂风挟着惊雷,在汹涌的水面炸开一个又一个漩涡;暴雨冲刷着你古铜的肌肤,你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双手铁锚一样握住生命的舵盘。
每一次你都要带着水手安全返航,把他们交给岸上等候的亲人。
你也要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安全地交给妻儿和父母,把自己的骨头交给生你养你的村庄。
★祖父
曾祖父留下的三百亩田地,在你的手里被革了命。
当初的大宅院,成了别人家的屋檐,枯黄的草木,挡不住秋风。
你抱着妻儿,把头低的比命还低。
你挺过了饥寒交迫的侵袭,却躲不开人言可畏,躲不开一茬接一茬的批斗。
一把把涂满毒药的利剑,掀翻了你体内的宫殿。
病灶像一柄闪光的斧头,高悬在头顶。
你一直在等它落下,以雷霆之势,砍掉这苦难的一切。
而它只会一次又一次落在你的肉体之上,不致命却贯穿心肺,像迎着北风的干咳,每一下都能吐出鲜红的血。
终于有一天,你待巨大的落日,隐去了仅剩的一点余温,悄悄回到了漆黑的屋里。
你把生活的绳索,穿过了横在上空的房梁。
这横在悬崖两端的绳子,度完了你一生的苦厄,度完了尘世所有喧嚣的雾霾。
彼岸的村庄,清风徐徐,阳光柔媚。
浩大的寂静之中,你牵着父亲手站在斑驳的船头,望着剩下的人间,不喜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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