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诗歌的多元化写作,我是赞成的。各写各的,各有各的写法,千姿百态,海纳百川是为大。模式化、类型化那种千篇一律的僵化写作才是让人讨厌的。即使流行写法,看多了也厌倦。即使混出个头脸的人写的那些似曾相识的诗句,看多了也不屑。
因本人居无定所,生活没着落,无固定地址可订阅刊物,跟刊物基本上是绝缘的。这个时段已有十年了。十年前在老家闲适的日子里,我每年都要订几种刊物,诗歌、小说、理论方面的都有。就像捧瞻《圣经》一样,它们在我心里是绝对的权威、不可产生半点怀疑的信奉,那股子崇敬、敬畏之情单纯而可爱。现在,因某种机缘,我手里偶尔会有几种刊物或诗选,说实话,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能读进我心,多数的,包括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的,获奖无数的人的,他们的一些诗根本读不下去。不是难懂,而是太假。
我以为这十年,我已经被诗歌抛弃得太远,连瘦马尘都看不见了。事实是,现在,诗歌,从大的方面,已经区分出不同的两条线,不在一条路上,方向不同,根本不存在谁快谁慢、谁丢下谁的这回事。一条线就是从泥土中自然生长出来的,或从沼泽中扭曲挣扎出来的,或在血汗的浸泡中低吟吼唱出来的,无论甜蜜、痛楚,无论清浅、幽深,无论妄念、无邪,无论希望、绝望,它们发自肺腑、来自灵魂,是真的呈现;一条线是塑料做成的,或从模版里取样、批制出来的,或在腐朽僵化假文化传统中卖弄、作秀的,或闲来浑身发痒把诗歌当痒痒挠、肠中无物却蹲着茅坑硬憋的,任摆弄千般姿态,煽尽肉麻情感,不过一个假字而已。个人觉得,只有在分清真与假这个大前提下,讨论诗艺高低、诗的好坏才有依托,不然,也只是像盲人摸象一样永远也说不到点子上。
假来自装。装B也好,装模作样也好,装,其本质是欺骗、虚伪,是以假我装真我,以假相充真相,为的是达到某个目的、获取某种效果。
也许,假一下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假会成为一种习惯,假在蒙蔽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蒙蔽,让作假者以假为真。就像一个习惯了撒谎的人,他会本能式说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灵感来临还会编一些有说服力的故事,脸也不会红,还理直气壮,打死也不承认,而且,似乎,反正他自己信了。他们不断地写着假诗却不自知或装作不自知,还以为或装作以为是在追求真善美呢!
有人呼吁诗人要担当。这本身没错,是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艺术至上”“闭门造诗”等现象的一种纠正。但,为担当而担当,就假了。当灾难来临,地震、海啸、飞机失事、火车脱轨或其它一些让人可怜的人和事,大家就争先恐后赶写这类诗。绝大多数,除了煽情别无它物。而且那情煽的没一点新意,更无深度和力量。有时想想,人家在痛苦着的,你站在边上假抒情,那不是欠揍吗?不信你试试,坏脾气的当事人会搧你一巴掌。好脾气的也会说声:滚!
更何况有些人是两面人,表面写的是一套,背后做的是一套,诗高大全,人品却委琐低俗、肮脏龌龊。诗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种工具、一种手段罢了。
对于日常经验、心灵探幽那类诗,假在或故作高深,玩玄义;或浅薄似哲理,模仿、转化现成的语句、思路;或无关痛痒、无病呻吟;或玩弄修辞、技艺;或为作诗而作诗,无聊言说。
有一点我是信了,有时,假的比真的还像真的,假的比真的还让人喜欢、受人吹捧,假的比真的更容易发表、获奖和流行。
那天我在深圳一家公园里遇见一片翠绿的葡萄藤,我惊呼其美,细一看,原来是假的。可见,假,并不就是丑,它有时也会很美,把人蒙蔽。当我看到边上聚了一堆人在欣赏时,我立刻想到某些乐衷于写诗评的人,其中有一些,明明是假的诗,却大加赞美,赞得有条有理、有理有据,还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其才其情其真其善,逼得你不得不反复来读那诗,直到把假读成真才罢休,才释然,才庆幸自己没被时代out了。
《皇帝的新装》那则童话没有过时,评说者就像油滑世故的市侩,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以假乱真、以劣充好,他们在借此攫取某种有形或无形利益的同时,却误导读者、伤害诗歌,其嘴脸,更为可憎。
刚从几个微信平台看到一些他们力荐的诗作,一看题目,就不想看不下去了。除了煽情,还有假优雅、伪纯真和一些深沉类的修辞。诗题里不是“那么”,就是“多么”,就是“华丽的”,就是“哭着”,就是“怎么敢”,就是“一切的”,就是“全世界”,再在这些词后面缀上一个具象的或抽象的词,就是题目了。这些作者好像也算是有点模样或被捧成有点模样的人。但面具也是有模有样的。泥塑石雕的人也是有模有样的。但它们没有内心!你要有内心才行!你要有内心的真才行!
现在我犯一种敏感症,不用说判断真假,就是一闻到假味,我就一脚踢开它去。
坚决不读与我的思想、灵魂和生活毫无关联的诗,时间拿来谋食都不够,还哪有闲情逸致看他们玩诗、扯淡、装天使。
诗之假,除了与个人品性有关外,还部分投射出我们这个光怪陆离、喧嚣纷杂时代的影像。但作为诗人,或写诗的人,如果放任自己的品行流失,让其混入时代阴暗的下水道里放纵自流,不仅其诗可鄙,其人也可憎了。
真是诗之魂,没有了真,连诗都不是了,何谈好诗坏诗。它只是假诗而已。
如果你是邪恶的,你就写邪恶的诗,像波德莱尔;如果你是冷酷的,就不要轻易写到泪水;如果你是假的,就修炼自己,写出真与假的抗争与痛苦的褪变;如果你是幸福的,就写幸福,不要装作受难者;如果你是受难者,就大胆喊出你心中的痛,不要装作幸福的样子;如果你没来高潮,就不要瞎叫春了;如果你没有诗情,就暂时放下笔,去打打麻将、吹吹牛皮也好。
也许,我不应该过分追求诗与人的统一,似乎也不可能完全统一,毕竟,诗是诗,人是人,在有些方面,是各自独立的存在,但我认为,它们之间的关联不是一般性的关联,更不是工具性的关联,而是血肉之盟。它们可以分裂、矛盾、间离,但应该有更大的向心力,使它们最终合为一体。这个向心力,就是真。
回过头一看,我吓了一跳,我这个题目也够煽啊,连我都不信,你会信吗?
(本来想举几个实例,让这篇文更充实些,但我没兴趣举那些反面的例子。这篇文并不想说服谁,也不是什么用来评职称的论文,它只是内心的一种声音罢了。有灵犀的,你自己会看到那些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