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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慰藉后的一次反叛——读穆旦《妖女的歌》
柳鹤鸣
今天重读经典，点将穆旦，或许正应了王佐良说的，"无论如何，穆旦是到达中国诗坛的前区了，带着新的诗歌主题和新的诗歌语言，只不过批评家和文学史家迟迟地不来接近他罢了"。可是，如果这个新的诗歌主题和新的诗歌语言只能留给批评家与文学史家来“接近”，那穆旦也只能是诗歌史的丰碑上的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名字了。
这首《妖女之歌》不算是穆旦的代表作，用来重读的意义，我想就是要在被代表了的诗歌面前推倒一切虚无与逐流之辈。妖女的歌唱是否具备诗意的震撼力量？是否能够在当下诗坛回声嘹亮？这在一定程度上，比经典的意义更大。
1.微现代的新诗与微当代的新诗：一种异议的过渡
读完穆旦的这首诗歌，隐约之间，总会映射出一种隐性的动荡的不安。或是暗讽、或是婉转的表达、或是含蓄的发力，亦或是对“妖女”这个意象重新植入新的内涵与意义。归根结底，我想这是很多诗人都应该有的诗歌情结。在民族大义，家国大难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甚至是甚微的。但是，总有一个人是站在历史的前沿的，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穆旦，可他的诗歌告诉我，他可能就站在前沿的后面，默默地暗自发力。居安思危，总还是有点远见的。
穆旦在诗歌中的文本展现令人出乎意料，与之前去世的汪国真的心灵鸡汤式相比，穆旦应该说是很有先见的。穆旦现象与汪国真热这两股风却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一个是从民国走来的穆旦，一个是从新中国起步的汪国真，不同历史时期的影响造就了这两位不同时亦不同境的诗歌造物主。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在对自我的完成与时代对接的过程中进行深刻的思想与冲击，穆旦将自我的发展拓宽到了民族存亡之上，而汪国真由于生在不同凡响的现世当中，自然而然的就对个人理想、青春幻梦有了更多的“愁绪”思考。虽然在年龄的不断增长中，汪国真与穆旦都有不同程度的诗歌取舍与试探，但是作为时代洪流中的一枚落叶，除了顺水而行，也只有风雨行舟可观一二了。
虽然，我目前并不知道汪国真的诗歌有没有收到过穆旦的影响，但是作为"站在40年代新诗潮的前列，名副其实的旗手之一"（袁可嘉语）。穆旦的诗歌会对当时的青年有一定的影响和启蒙。但就像袁可嘉担心的那样，穆旦的诗歌至今不能为大多人理解和阅读，或许正是源于这种冥冥中的“先锋意识”与“探索理念”所产生的彻底性与不可同步性。
我与诗歌结缘之时，略读过穆旦的些许诗作，不能说是诗歌启蒙，但是作为一个范本，多少对我在诗歌道路上的创作有一定的影响。但是现今看来，穆旦的诗歌让大多数人无法读懂的原因，可能也是基于他本人对当时诗坛发展道路的一种观测与尝试，这种略显方向式的意识指示使得作为诗人的穆旦，在创作过程中，不仅产生了一些不成熟的“试验品”。也间接地对自己不同类型的作品起到了一定的诱导力。或许，正因如此，才更加凸显了穆旦的艺术独立之精神，思想境界之自由。
时至今日，我对民国遗风的期望值远远高于现在所谓的“素质教育”“榜样力量”。当今诗坛一些乱闯红灯的高干们，烽火戏诗歌的大咖们，对诗歌的包容度已经达到了无底线的境界。对于那些从民国走来，却已达垂暮之年的先生们，无疑是以一种可怜的姿态横行在诗歌的道路上。因此，有人说，自民国以后，中国再无大师可言，我是深以为然的。当代的大师当然不少，但是，多少都是接受过民国教育的。建国以来的所谓大师很少能有民国的气骨，更不用与封建社会的大师们相提并论了。
现代新诗诞生民国不是巧合，也不是历史的偶然。就像穆旦诗歌中的“妖女”意象一样，平白无故不会扯上妖精，还是女的。我们对自我的审视能有多深刻，对现世的反响就有多深远，穆旦用现代化的诗歌方式与抒情结构来反思、来建筑，我们如今也同样在这样做。但是当代新诗发展至今，前途仍然充满未知。泰斗们有泰山一样的视界与考量吗？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很多人是持怀疑态度的。有时候，所谓的泰斗们，多半经不住鸿毛之轻。异议，也因此而产生，这或许就是诗歌未来发展道路的萌芽之一。
微现代与微当代应是处于同一纬度的，本身的意义就在于过渡，而过渡的性质就是带有异议的统称。穆旦走在现代新诗的前沿，他用自己独具现代艺术的诗歌风格方向为当代的诗人们构筑了一个隐性的略显迷宫式的诗歌大楼。虽然这栋大楼的根基并没有多么厚实，多么稳定，但是，进入这栋大楼之中的人们，总能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诗歌小屋。汪国真作为当代诗坛的代表人物之一，与穆旦的关系并不能简单的进行平行对比考量。毕竟，时也，势也，诗也。汪国真在诗歌上的某些方面与穆旦是颇具神性的，比如汪国真的《热爱生命》，穆旦的《渴望》等等。
2.非“肉”的本体表达在“灵”性之外的对抗
王佐良在《一个中国诗人》中谈及穆旦时说，他总给人那么点肉体的感觉,这感觉,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不仅用头脑思想,他还‘用身体思想’。他的五官锐利如刀……就是关于爱情,他的最好的地方是在那些官能的形相里。这个将肉体与形而上学的玄思混合的作品是现代中国最好的情诗之一。
王佐良的这段评说，放在这首“妖女之歌”中，也能非常到位的体现出来，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将小我之情上升到了大我之境。虽然我们知道，这首诗歌并不一定就是写爱情的，可是作为一种可能、一种隐性的表达与对抗，我期待有这样的想法出现并继续存在着，哪怕这是一首借“妖女”之口来谈情说爱的诗歌，显然，这仅是一个可能，因为在此之前，已经诞生了《诗八首》。
写于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妖女之歌”，在我看来，如果不具备一定的社会意识与现实批判，那么这首诗的价值就只能是在人与妖这两者之间进行虚实转换的意义阐述了。每一个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按照自己的理解，先入为主并没有错，但是这只能存在于单向结构之中，如果读者本人尚在，且能够针对本诗进行一定的询疑解惑，那么先入为主就失有偏颇了。
诗中开篇即来，妖女所期许等待的，便是爱情，一种人妖情难断的伪装。作为人本身，诱惑与风险并存之时，往往是抵不过前者的。这里的“爱情”，我们要打个问号，这里的妖女，我们也要打个问号。
妖女的指代性和爱情的巧妙植入在这里巧妙结合并且达到了一种引诱“读者”的效果，看似前景美好，却是并非人意。在这种诱导力量的促使之下，“我们”总能够克服许多已知或未知的艰难，这种推动力所散发出的，便是人性的弱点与现实意义的缺失。对美好愿望的渴求已经远远超过了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呈现。
妖女索要的自由、安宁、财富，这些诗意的介入与现实的碰撞直接将我们一把一把献出，这是注定的，也是无能为力的。你丧失的越多，她的歌声越显得婉转有力，直到最后，才发现，除了自己，我们唯一的幸福，就是还活着，而并非是那些丧失了的自由、安宁、财富。这样的幸福，你现在也正在享受着，而且无时无刻不被享受着。穆旦之所以要在爱情之中植入对现世的反抗意识与斗争精神，也是因为丧失了太多太多，已经无能为力再用其他方式来抒发此情此感了。这是文人常使的招数，这是诗人惯用的伎俩，当然，妖女本身也知道这种招数和伎俩。但是她视而不见，这就是一种有意识的绑架与强奸。无动于衷才大过于哀，在妖女这样的“王”面前，也无非如此。
野火这一意象的出现，多少都令人有点费解，这个野火到底是一种警示？还是一种香火的延续之力在萌动？我不知道，或许，穆旦也不知道。山下的居民们看着，望而生畏，这是强权法则下的弱势群体。无疑的，“我们”的丧失，成了威胁山下居民的一种有效手段，这种伎俩也是“妖女”能够使出的。而这个手段的根本目的就在于震慑住所有人、所有力量。一切胆敢反抗的，都将步“我们”的后尘。
当爱情与梦想出现在结尾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穆旦的绝望与孤独得到了慰藉，他坚信的东西，终究是会来的，即使自己看不见，这样的“爱情”、“希望”也会让他在“丧失”之后，有一丝闪亮的光芒在照耀着他，照耀着那些在荆棘中闪烁的可爱的山下居民。到那时，山后的妖女，又岂能无法无天，又岂能不归还自由、安宁、财富于山下的居民呢。除了沉寂之外，这些反抗，多少都是“丧失”的无能为力之感罢了。
这就是妖女的歌，美与不美，她就在那里。穆旦没有用肉来表现、甚至是反抗，他在非“肉”的诗意中，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属于自由、安宁、财富的美好蓝图，它让山下的居民历经磨难，又获得重生。他在“灵”性的反抗中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天书，穆旦是前沿的，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穆旦，同样的，任何一个时代，也不会少了“妖女的歌”。
我在第一次读完这首诗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标题，因此，我便用此来为穆旦铸魂，来为“妖女的歌”立碑。妖女无处不在，歌声余音绕梁，到底谁是谁非，或许当有后人定论才是。
2015.11.3 于济南
附原作：
妖女的歌
作者：穆旦
一个妖女在山后向我们歌唱，
“谁爱我，快奉献出你的一切。”
因此我们就攀登高山去找她，
要把已知未知的险峻都翻越。
这个妖女索要自由、安宁、财富，
我们就一把又一把地献出，
丧失的越多，她的歌声越婉转，
终至“丧失”变成了我们的幸福。
我们的脚步留下了一片野火，
山下的居民仰望而感到心悸；
那是爱情和梦想在荆棘中闪烁，
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
来自群组: 无主义诗歌 |
发表于 2015-11-3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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