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复选评委和网友投票,共有46首作品获6票以上(含6票),现予公示,接受网友监督,监督内容主要为:1、有无侵权或抄袭问题;2、是否是组委会委员和终审评委作品;3、创作时间是否明显早于2014年;4、有无统计错误和遗漏。发现问题的网友请在此跟帖说明。公示时间为12月16日至20日。通过公示的作品与组委会半数以上委员推荐的遗漏优秀作品将获得2014中国好诗榜提名,由中国好诗榜组委会从提名作品中投票决出10-12首2014“中国好诗榜”上榜诗歌并公布。
A/69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
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
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
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
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A/65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
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
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
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
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A/72蚯蚓,或者我的打工兄弟
我看见那些民工兄弟
像一只只蚯蚓在城市的路面行走
风雨中,他们居无定所
也容易被本地人的固执、不解、排斥
弄伤
城里的高楼大厦让他们惊叹
他们与生俱来的土味
和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路人异样的眼神考验着他们的尊严
想起老屋还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想起体弱多病的老爹娘
前行的动力在身体里发酵
我的这群蚯蚓兄弟
不管身体被分成几截
他们都会努力向前
一截分给包工头的眼色
一截留给自己的晨昏
一截交给故乡的明月
一截献给异乡的太阳
还有几截内心的沧桑
可以随着泪水一起滚动
A/74在山西芮城大禹渡
禹拴过马的夕阳很薄。纸做的刀从大河
身上划过,
我的卑微,我的断发,和那滴夭折的泪
水,
被鲤鱼泊在那些字湿淋淋的渡口。纸上
的快马,
跃过书中的泾渭,一翻页,我就苍白成
比玻璃还要白的
蒹葭了。
黄河在我从小读着的书中流得越久,我
就越渺小。
在大禹渡,所有草盘据成的思想终是不
敌岸上的柏树。
我是禹过往的铁船上抛在岁月里的一声
汽笛,
在月光中潜伏,在夜色中遗失青春。
在夕阳里百步穿杨,杨是手工的泪水,
是我的爱情,
是戴在她臂上的钏。
风把我的名字吹散了,
风把我系在禹柏枝上的一点想法吹散
了,
他们在岷山用陶做的刀解剖我对自己苍
白的怀念。
在芮城,风把我吹得比刀还薄,河道一
朝一改,
世道有时比黄土上的寡妇还苍凉。
A/46葬父贴(长诗)
之一:远行客
他曾念念不忘要修缮老房子
灰尘的容器,也盛满美好的往日。
是他手头建起来的
不忍心眼睁睁看一椽一柱烂掉。
但他明显已经力不从心
手心冒汗,又迅速冷掉
一会儿要你扶住他往左翻
两分钟后又往右翻。
他说要换上新瓦
要除去门前的杂草
把路夺回来,留给客人
要除去窗条上的铁锈。
“我给你剃一下胡须吧。”
“不慌,可以留着吓鬼。”
“留着胡须也不能扮演钟馗呀。”
我们将在他的微笑中剃去它们。
后墙垮塌,甚至牵动了山墙
神龛也露在风雨中。
“我们先不去管它。”
“也只有听你们的啦。”
我们用椅子端着他去厕所
在坐便器上,他长吁了一口气
随口说起的事情总是充满悔意
如同一座建筑散发着霉味。
他在床上准备一场一去不回的远行
一截一截慢慢冷掉。死神在血液里
替他收拾包裹。当我们跨进老房子
火炉里灰烬变白,人们已经卸下门板。
之二:迎客记
按规矩我不能说你早
所以我们只能点头致意
烟刚递出去
便涌来安慰和哀悼的语言洪流
他们为什么要安慰我呢,父亲
死亡之花招来了这些小蜜蜂
但死的并不是我
我知道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同事或亲人
来送你最后一程
出于基本的礼节
你应该对他们表示感谢
之三:分离饭
这顿饭我们一起吃
我们的捧在手里
你的装在寿罐里
我们按长幼次序蹲在你身边吃
我们一起吃
这是最后一顿
我们吃得很慢
饭是糯米做的
像胶水
粘住我们的手
上牙和下牙
所以我们吃得很慢
但你应该知道
要让死者和生者从新走在一起
用这样的胶水是远远不够的
之四:开棺记
树叶落地
连风也不再将它们吹起
旁边,向日葵默然垂首于土地
那里一定有我们无法看见的深沉的光
你随它们走向了低处
我们垂首于黑亮的棺材
谁能说清楚这黑亮的光来自多少棵漆树的伤口
这黑色的镜子映出了陌生的脸
我们穿过木头纹理来到你面前
你懒得再看一眼
现在你与蚯蚓和长蛇处于同一纬度
所以也需要进入冬天那无休止的睡眠吗?
三个月来你从床到沙发一直睡到这里
你不断降低高度不断缩短和土地的距离
是为了摆脱引力的重负吗?
没有谁能回答
但那时我们来不及细想
就像现在
有人在哭泣
但我们来不及哭泣
一条新毯子收敛了雨水和天光
在这临时屋顶下面
我们俯下身来为你擦脸
重新为你摆正头颅
你不用起身就可以看见前方的山顶
之五:送客记
傍晚,送客送到岔路口
太阳在催促
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像影子越拉越长
我们是亲人
所以有说不完的话
送客送到大路上
但是当主客的身份已定
那就意味着有人要离去
有人必须留下
如同一种仪式
我们互相安慰,期待
相聚还有好时光
再见,那就散了吧
趁风中有艾草的芳香
夕阳金黄
地里有昨夜的雨滴
替容易激动的眼睛歌唱
之六: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背石头,垒石头
挖泥土,抬泥土
一切照旧进行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一切照旧进行
挖泥土,抬泥土
背石头,垒石头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A31/罪证
我们不能原谅,他死了
这是他最后犯下的罪
我和母亲收拾他的遗物
用空出来的手
抹泪
我知道,他的身上一直藏着
死人的味道
它们像光一样
终于把他带走
A19/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虫子从树上掉下来
掉进碗里
一条翠绿的虫子
又肥
又胖
大概
是因为在叶片上伸了个懒腰
在白米饭中
它翻了个身还要接着睡
之前
抱着碗做了一串白日梦
米饭已经凉了
也没想起
该回屋里添些菜
姐姐来到树下
准备分给我一些菜
菜夹到碗边
愣了一下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边笑
边说你指不定已经吃了多少条虫子
姐姐
我只是刚醒来
很悲伤
很想
接着再睡
这么好的夏天
树荫
搂着那只胖胖的虫子
在白米饭中
睡个好觉
姐姐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A12/父 亲
今天我在大街上
看见了父亲
他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划着一根火柴点烟
我停下脚步看他
不错
很像我的父亲
像我父亲三十多岁时的样子
那时我七八岁
他经常这个样子点烟
下班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
站在单位门口
舒口长气
将火用双手围拢
高高的个子
在人群中老远就能看到
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六
好快
再过几年就满八十了
烟已经吸得很少
这个在街边点烟的三十多岁的人
让我又看到了他当年的样子
想必这个汉子
也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他的孩子
一定也会在几十年后
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某个瞬间
父亲越老
儿子就越会想起
A9/上校
在通往将军的途中
一声枪响
他的额头上
多了一颗星
A3/数人
从我这里,往上浮动四代
按辈分排列分别是
正、大、光、明、廷
一次,在老祖宗的坟前
我的伯父喝醉了,对我说
正字辈、大字辈和光字辈
已全部死光,明字辈的
你的父亲王明祥、大伯王明德
斑竹林长房家叔伯王明武
以及幺叔王明富都走了
还剩下我几个老不死的
泥巴已堆齐颈子
我的伯父,伸出左手
点着一个死去的人
就倒下一个指头,似乎
要把自己手上的骨头
一根一根地掰断
数到我们廷字辈时
他刚倒下一个指头
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B2《墙头上的草》
叫不出它的名字
它长在高高的墙头上
就叫它墙头草吧
就像我来自遥远的外省
他们叫我异乡人
因为这层关系,每次路过
我都要仰头看看它
它在风中不停地摇曳
仿佛风要把它连根拔起
它和我多么相似
被风扑倒了,自己扶住自己
站起来,继续绿
用一缕细小的根
把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故乡一样搂着
B4《一个中性词的解读》
外省 或者外地
这个词典里的中性词
无从考证 确切是哪一天
跑出词典 鼓动着带领一大群人
到沿海 进城市 闯荡新的生活
“生活是大染缸”这话一点不假
这个中性词在方言中闯荡得
总被另眼相看了
往往是出卖力气 出卖色相
甚至是偷鸡摸狗的代名词
而在梦里 又是父母子女间
割不断亲情的美好向往
几年滚打下来 这个中性词
不做褒义词 就当贬义词
词性转换的中间 一头是天堂
另一头是地狱 天堂距家乡很远
地狱却就在脚下
外省或者外地
好好一个中性词 到底是被什么
弄得如此面目全非
C6《一根白发》
一根白发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无的时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根白发终于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运
像人找到了人生
一根白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缕
累坏了的阳光,可以
安安静静地躺一躺了,然后
怯生生地说——
我用一生,终于把身体里的黑暗
走完了
C24《安多轶事 》
在安多草原,才知道什么是雪山净土
像经卷上等待超度的灵魂,静静地坐在玛尼堆旁
会感觉到,那些从地球背面远道而来的人
将一张旧报纸垫在身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本来就是垃圾,置身其中者何以洁身自好
最新的消息说,人类越来越臃肿,肥胖的屁股
已经压不住不断膨胀的欲望和贪婪
坐在一座火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
稍一松动,喧嚣的世界,就会漂过扁平的海洋
从分开的大胯下钻出来,翩翩起舞
只有那些怀揣莲花的人,此时会睁大警惕的眼睛
一张四处乱窜的的报纸,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垃圾
兴风作浪,试图把折叠的版面全部打开
将满载的谎言、丑闻、内乱和战争统统抖落出来
硝烟味十足的文字,随时都会在草原上制造一场火灾
为了这一片宁静,必须及时清除这张不洁的报纸
半祼的乳房。三尺长的大舌头。版面后的脏手脚
抓住,并粉碎,放到该放的地方
下海的河流。远游的白云。幸福的前世
迟早都会从转经筒上归来。要让来自地球
每一个角落的游客都知道,这是神圣的天堂
严禁乱扔垃圾
C59《夜宴图》
让一个夜从众多的夜晚分离出来
并赋予娱乐性和公众性
因为不在场
图说,每个人都善于偷窥
而最终只有一个偷窥者青史留名
夜分五段,段与段
是南唐的屏风
每个角色都有晚祷的灯火
分割或盘踞
独奏或合乐都在练习听觉
最好有王屋山纤细的腰肢
一次次扭动六么舞。给一幅死去的丹青
源头活水。夜敞开来
宾客尽兴揉杂。手握鼓槌的人
巧妙游离宾客和家伎之间
今夜无诏书
所有的汉字都颓荡主义
郁郁寡欢
C178《墓地》
风吹不动了
我坐在风里看你
你走时多大,现在也多大
我像一个门前的老人,对一只不飞起的鸟儿
耳语
天空是好时光,天空离开了你的脸庞
你在这里,摸哪哪凉
没有荒草找到成长。在风的空隙里我
坐在你脸庞前,摸一下石头上的字
想起曾经鲜活的眼睛现在闭着
你在这里,什么都是
什么都不是
蝴蝶不死,只是不再涉入内心河流
风吹不动了。我坐在风里看你
咫尺之间你没有淋到我的大雨
咫尺之间。你不与我在一起
风吹不动了
我被你放在风里
C105《一粒米的秘密》
一粒米
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母亲心里最清楚
用八十岁的鼻子
嗅一嗅 就能嗅出
一粒米的委屈
用粗糙的手
摸一摸 就能摸出
一粒米的暗伤
有一次 居然用
她的白内障 捡起
桌下的一粒米
然后 告诉孙子
这粒米闪着一种光芒
她看到了
C3《马不停蹄》
那时,小县城水电站我瞧不上眼。
那时,东莞大朗力克玩具公司,
成群结队的女工不会明白,我,
一个建筑工,要陪同一幢六层厂房添到七层。
那时,右边荔枝林像一只巨大的野狗,
招来来的一群蚊蝇要与我抢窝,
接受着建筑工的粪便。
我想有一块钱,有一块钱就可以有康师傅送给阿文的妹妹。
我想告诉她,我其实不是没有文化其实可以更有出息。
这个愿望,阿文死都没有帮我传递。
那时,建筑工就像是工头家的用具,被借来或借去。
我和阿文被借去主山。
我亲眼看见阿文,用自己的身体当了升降机。
这是一次向下降落,那电梯的新居成了阿文的坟地。
堂哥哥说,留下来做吧,过年结账就有钱。
我脸朝下。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委屈。
C21 寂静之诗
孤单的蝴蝶,是避世的天使
它在黑暗中飞翔,有时旋转
有时落叶一样
从枯枝愁闷的呼吸间缓缓坠落
所有声音,是虚无中抽离的芒
就像生,或者死,它们都是
清醒的,然而死亡,这瞳仁中的
音符,冰冷,坚硬,如同石子
它被寂静吞噬或者包裹
而这样的静,深如海底,它是
如此浩大和震撼心灵
不必仰望,云中的教堂
它的钟声,不会挽留虚假的
教徒。而我,还要在坟墓中忏悔
苟活,我没有睡熟,我是水晶
在草尖上闪烁,我是一千道风景
从那里经过,默不作声
我感到,汹涌而至的暗流
使我膨胀,而那些骨刺和伤痕
在埋入的深渊里,隐隐作痛
C42《一生都在刨》
先是刨自己
刨自己的腿,自己的脸,自己的肉
刨出虚张声势的眼泪、血和最不要脸的哭声
直到刨到自己想要的那种风格的母亲
还能刨出糖果,皮球,风筝,花蝴蝶
姨娘家的新衣裳,腊肉,猪儿粑
狼外婆,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
偶尔也会刨到一顿胖揍
后来是刨人生
刨开泥土,救出清瘦的日子
刨开冰雪,救出冻僵的羊群
救出一小片岩石、草地、庄稼和童话
救出池塘、蛙声、涟漪和半死不活的倒影
救出一些零零星星的春天
刨开云雾,救出远方
刨开书本,救出成群的文字、谜底
刨开泛滥成灾的词语、隐喻、象征,救出诗
刨开披着的羊皮,救出凶猛的真相
刨开层层叠叠的衣裳,救出情人
刨开躯壳,救出骨头和灵魂
刨开我,救出另一个我
人生的终点,是一个刨了一生的坑
C1《狱中望月》
狱中望月
那是一种隐忍 却不能喧哗的思念
印在窗上的月亮 可圆可缺 依然悠闲地独步在陌生了的人间
坐卧念念的心事 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诉说远离故乡 亲人 曾经的爱人啊
无数被目光 击碎 又重合的画面
狱中望月
是颤动的心爬上山的崖边 像一颗风中远眺的松树
渴望鸟儿飞过 试着去迎接一个晨阳的明天
月色如水 洗涤蒙尘的岁月
抬头望去 星光泛着无奈 风也不解
梦的种子在没有氧气的土壤里
几度重生 又几度腐烂
把青春交给荒芜的梦魇
狱中望月
在曾经牧羊的河边
吹响了笛鸣
轻轻合着墙外 低低弱弱的虫声
一张透明单薄的玻璃
隔开了两世 天上 人间
C4《立春》
云,一片。水,一汪。
云也朦胧,水也朦胧。
芽满树,黄满地,粉嫩,好嫩。
烟村几家,街灯几朵,人间。
倒退的河,美。
水草边,有人家。
千里之外,是否一定要衣锦
才能还乡?
谁家姑娘,起舞唱,兴尽回香港。
涓涓很浅,沙磕岸,两不通航。
娉婷婷,放弃花椒、麻香
荔枝伐净,林上,车过龙岗,
一件的确良,憋三泡
处红,到达坂田路十七巷。
父亲的脊背,少年的额
贴着新式标签,用章贡的水,冲击
弯出了九连山,站在珠江口
求油墨、电批、裁剪、卡尺,承让。
C9《中药铺》
想起草木灰,
想起秋天的涂炭,
想起一切枯竭的,却未了的无限事。
皆玄妙。皆有
更小更经验的称量。
在日复衰老,荒唐丛生的身体江河里,
扯一面万山看遍的小旗。
C13《在纸上牧羊的人》
在纸上牧羊的人
穿着我去年的衣服
也许在唐朝我可以喊他兄弟
这一页纸的厚度
是多少年代的累加
时间里的江山
有朝一日也可能是我的背景
纸上的牧羊人只在风中
做简单的动作
他的表情里一直留有我的秘密
去年的三月我曾站在大地的深处
看天空的云一朵朵走了下来
我把故乡这两个字紧紧攥在手中
C15《我说下雪了》
(一)
在东北,下雪是件很平常的事
平常的被忽略,被视而不见或被诅咒
但是,爱人
我说下雪了,我对你说,下雪了
在空旷的夜晚,它自由,慵懒,洁白
被我们一起爱着
我对着它喊你的名字,一声一声一声,喊你的名字
蹲下来,捧起它
甚至要亲吻,要躺下来,打滚,甜甜的打滚
你的体温,心跳会从远方跑回来,接住我
在东北,下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当它被我们共同爱着的时候
它落下的是那么幸福
并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二)
今天早上
又飘雪花了,那样子像是路过
但就在她经过窗户的时候
我记住了她的样子
和已往有些不同
散漫,没有去处
看她不紧不慢,像是不急着落向大地
(三)
我趴在窗户上,鼻子紧紧贴着玻璃
看她们
她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从天上来到人间
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
光明正大的逃跑一次
又像是穿着孝袍
她们一定是结束了什么
不,也许她们穿着顶尖设计师做的婚纱
毕竟,天上,人间
爱,已经不多了
(四)
在凌晨四点多听她们
这样的时候不多
她们落在秒针上
落在梦的睫毛上
有两只灰鸟扑愣着翅膀从地面飞起
落在松枝上
和她们的动作相似
它们在模仿一场雪
C55《秋风辞》
就这样蹲守倾听吧
一定又有蛰伏的往事
落叶一样跟随,缓缓转身
在尘埃之上,又有浅薄的命
扬起时间的空壳
却停不下琐屑的劳作
忍字像不露的牙齿
在山河间回荡最深的低吟
这摇摇欲坠的果实
从不轻易践行丰硕的人生
这用心编排的雁阵
供天空擦拭灰暗的云朵
当雷声不再丈量辽阔的疆域
一只大鸟展开寂寞的翅膀
如同悲伤的大海,以波涛挥掷着
挥掷着,梦里万顷的深蓝
C60《一阵风吹进中年》
一阵风吹进中年
我半旧的身体,哗哗作响
象一只破损的陶罐
依旧承接着
生活的阳光、雨水和尘埃
身体的漏洞,被风一一揭示
疼痛的豹子,伺机而动
膝上乌云聚散
一千只蚂蚁,爬上裸露的神经
时光虚掷,堆积
浓重的秋色
迫我交出,盛夏的果实
和私藏青春的蝴蝶
起风了
草木倒伏
我必须稳住啊
这日渐倾斜的秋天
C12《苏州有座林昭墓》
两次去苏州
居然不知道
苏州有座林昭墓
拙政园太假
寒山寺太老
唐伯虎太搞笑
苏州只要林昭就够了
这个人死去多年
仍活着,戴着镣铐
还有光亮
总有一天
会走出历史
我想找个机会
到林昭墓前
为她写一首诗
错过两次
不能错过三次
再错过
这一生就完了
C33《珍贵的尘埃》
二叔三岁时痛瞎了眼
跟尘埃结下不解之缘
眼里渗进了尘埃,说明有事
棍子点着了尘埃,说明有路
他手上摸着了许多尘埃
他身上粘上了许多尘埃
尘埃抱着三个孩子长大
尘埃抱着一个二叔摔跤
我恨尘埃的时候,尘埃太多了
我爱尘埃的时候,二叔不见了
C68《忧心词》
坐在桌前
双手放在键盘上,不知道
要写些什么
突然,想到回家,想到年迈的二老
想到母亲的高血压、带状疱疹、骨质增生
想到父亲的脑梗塞、脑萎缩、前列腺、白内障
想到正月不完年不完,想到立春之后
是雨水。想到元宵过后忙种田,想到惊蛰、春分……
想到他们忙碌的身影,想到他们的一辈子
想到他们正在回到我的身体,樱桃、苹果、桃子
想到柴米油盐,想到喂养着的鸡
想到菜地里的小葱、蒜苗
想到每次都说要回去,每次都停顿在说辞里
想到逢年过节都回去看看,却总是淹没在工作上
想到多陪他们一天,日子就少了一天
想到他们吃药没有,是否安好
想到血塞通、天麻素片、人参再造丸、三七粉、阿昔洛韦
想到各安天命、人世苍茫
想到不诚、不孝、不忠、不义
想到孤独,想到——
想到我不愿说出口的,想到我不愿想的
想到又一年春天
想到又一次春暖花开
C183《光阴的黑马》
这些年。日子越走越轻
麻木的神经
在台历上感觉不到黑白交替的沉重
一天薄过一天的时光
在额头上奔跑。有时感到
一月也就是那么三十余页纸的厚度
在这个隧道里,虽然
看不到你图腾的影子
但那些从草原刮过来风,飘过来的雪
和带着青草味的雨
实实在在的让四季跑进一首诗里
年复一年,来来回回
太阳都累了。你的蹄音还在岁月的时钟上
滴滴嗒嗒,奔跑不止
儿时的月牙
常常在梦中的马背上安睡
有时,一侧身天就亮了
C186《一匹马》
我牵着它,仿佛牵着自己
蹄子腾起的尘烟,一路向后播散
我不回头看
多汁的天空,孕育着雨季和青草
前方也被染成绿色
其实,一个江南女子
根本不懂驾驭之术
如果可以,我更愿自己是八瓣格桑花
静静的打开自己,打开内心的草原
C195 《屠宰》
这一天迟早会来
一把弯尖刀的光芒
让一只绵羊的白暗淡
在肚皮处下刀,先掏出肠子
然后羊心羊肝,羊一点点
被掏空。它还活着
胃里还有昨夜的黑麦草,苜蓿
甚至三叶草上的几滴露珠
那么安静,即便几声叫唤
也那么柔软。直到痛苦
被分成无数的小块
C26《画面》
秋野中,时光布置了一切的结局
皮囊垮掉,薄命晃动
阴影四散如落叶,仿佛内心
藏着饥饿的小兽,它们无声
但四处漫延、汹涌
风吹着森林,也吹着我
身后广大的土地,风声里
竹林的身影被撕得粉碎
风带走无奈,也带来孤独
顷刻之间,仿佛吹空了整个尘世
而我的视觉里,一片蓝
正悄悄合起手掌,沿着地平线
收走光影中最后一抹橘色
C83《平复帖》
每天都跟烟感打交道,消防专业称之为
烟感探测器。烟雾和热气大时
红灯亮起,报警装置传来急促的尖叫
消音、复位,一切在误报后恢复正常
而横陈的这一具烟杆,却真实无误
她的花期被焦油和烟气熏烤
走的是另一种隧道,狭小、黑暗,火星明灭
在和平年代,人们常说理解万岁
请理解我只是一介庶民,我真的不能
以一颗平常心,还原一条
非常道,一季晦暝的春天。绝对不能——
你看彼何人斯,每天都跟烟杆打交道
谈何神庥,诵读梵文后犍槌化尺骨
拔出十七岁的青涩欲掩七十岁的腐朽
彼何人斯,我的骨血早已冷却,在佛龛下
永远不能复位。那么,就给他们以机会
复位一次次呼吸,一尊尊蜡像,隐藏的住所
那些权贵们,假道学,真悍匪
C89《像草木一样活着》
1
已经足够了,都还平安的活着
万事万物,各安其命,各得其所
天空抱着螺旋,他也在转动
像尘世里那些草木。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在太阳的照耀下,不停的抽枝,长叶,奔跑
雨水折回地面,叶片上的绿
有些近似疯狂。回乡的路,更宽广
然而,旧云远遁,他年的街心越来越短
需要某种内在的力量或核,与其竞相拥挤
不堪,焕发出热,生出光
2
睢阳城头已空,若非多年后春风
吹遍整个东平原,他看不到这小小村庄
黄昏中的倒影。没有一条河流,可以急促而过
似流星。也没有哪一座青山的心跳
停留于头顶,仿佛星辰悬空
数完掩藏起来的灌木丛及柴垛,他开始轻声数飞虫
听流萤带起的风雨声。另有一部分沟壑贯穿其中
埋下救命的稻草,红薯,最后一颗绿芽眼的土豆
使他看得见乡亲父老赶着羊群,消失在远处的风景
先是一团模糊的白,接下来是一阵,清风
3
地黄,当归,还魂草,终未成为济世的良药
落叶和落日,有着相同的语言,相同的枉自伤悲
以及徒然蹉跎;有着相同的,生与死,轻与重
人间的姓氏,被刻在叫作墓碑的石头上
他不相信这一切出于宿命,无论它们多么完整
此时乙未年,正值孟春,他在日志中写道:
天气尚寒,田园冰封,村落陷于雪皑
父病重。患哮喘,久治不愈,自认大限已到
常自语:青黄不接牲畜不饱,喂时要多加草料
又自话:去日无多。人死如灯灭,记得切勿过多哀悼
C207 《飘》
菊科。多年生草本。
根圆锥状,叶边缘具波齿或羽状深裂
头状花序,瘦果,长冠毛白色
别名黄花地丁、婆婆丁、花花郎
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绒球
花开后随风飘荡
我多么想在简历里
写下这些。证明自己
的确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D46《爱如此细小》
如果爱可以缩小,我的爱
可以小到比绒毛更细密,更微小
我会让,那些无声的
细小而不能再细小的东西
进入你,让它们进入
你的肌肤、耳廓、你的骨头
进入你的血液,然后到你的全身乃至灵魂
哦,是的,亲爱
我要让它们遍及你身体的各个角落,哪怕
遇见荒原,石古和盘山的路径
我会让每一个燃烧的小火球
在你的体内发酵、膨胀,并且
发出燃烧时才有的声响。现在
我仿佛看见,你身体的穹隆
早已辽阔成蓬勃的青草地,它上面
迷一样蚀骨的馨香,已从我的
发梢飘荡开来,而阵阵掀起的微澜
和我小到不能再细小的爱,正用它们自己的
方式,不断地分解、充盈,叠加、相乘
D40《人骨烟杆》
历史是一只乌鸦,当它闪电般地
飞过你的头顶
犀利的一声尖叫,就像连根拔起
让你身体里的某一根骨头疼痛
历史一直在低低的飞。一根骨头
也可以很优雅
从骨缝里吸民脂民膏能够飘飘欲仙
“那是一根少女的骨头,……”我想起了曾祖母
她的一根腿骨给日本鬼子打断了
落下了疼痛的病灶
我想起了钓鱼岛
她是祖国的一根骨头,听到了吗
她还在不分昼夜的呻吟
“那是一根少女的骨头……”这成了一只乌鸦的罪证
所以,它一身的漆黑,漆黑如同白昼
卖瓜的老王在今年夏天给一个城管打了
他的一只胳膊粉碎性骨折
十一月了,他在喊疼
十二月了,他在喊痛
“他妈的一根骨头,怎么会贱命成这样?”
历史走进了陶罐,却不会灰飞烟灭
乌鸦还是乌鸦
叫第一声时,没人在意
叫第二声时,有人吐口水
叫第三声时,有人要把它赶走
只有骨头还疼痛不止。“那可不是一根少女的骨头”
D42《唢呐手》
我要向你提及一个人
也许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紧紧握着唢呐
瞪着黑猫一样的大眼,全村人都去送葬
没有人为他吹起唢呐
他不是村里唯一的唢呐手
喜事他去吹,丧事他去吹
瞧,他为人们吹了一生,高兴了一生,也忧伤了一生
他死后村里再也没有唢呐声
很多人都在等着
会吹唢呐的儿子去了城里
一直没有回来
D82《画面》
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缓缓展开,阳光下
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
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
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
安宁地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D47《中年哲学》
已踏上另一条路。昨天的欲望还给旧房间,
花朵开放的姿态插进旧花瓶,直至寂静的长日哽住咽候,
依然挺着胸,但不再高昂
时间抹掉所有的迫不及待。
当心中还有疑虑,黄昏已准备好,全部的血,
多么红,红的声色不动
辉煌的河流,前所未有地平静。
惴惴不安的风,遭遇一块沉默的石头。
逃避只是徒劳
到了不该责怪的时候。中年是一种守护,
守护错爱,守护破败的身体,但还需要灵魂
在深夜深入一个深喉
上帝知道,你爱过谁。如果上帝真的知道,
那么,爱恨到此为止。满世界都是箴言,你衷心地摘取
一朵云的重量,一个哲学的命名。
D7《黑夜的黑》
一枚钉子落下来
它的失望一定来自墙壁
它落在回廊里。
或者更深的某个地方
溅起黑色的
回音
固执的事物,已经松动
一湖秋水刚刚在一个人的眼里
干涸。此时万籁俱寂
子夜。完美的袋子破了,水
冲出了一双臃肿的眼睑
D62《惊回首》
我是自己的故乡。喀斯特地貌。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我一生都被溶解、侵蚀、切割,沟壑纵横,千疮百孔
我是高寒山区。我是山顶、半山腰、矮处、坝子、落水洞
我是苦大仇深的峡谷,我的打拼延伸了古老的伤口
我不断迁徙,跳出去又摔进来。我逃离我又回到我
我是自己谷底的苦水,或干涸,或暴涨,或命悬一线
我穿过自己的裂缝,扭曲着站出来,揭露或隐瞒自己
我是被掏空、废弃的老煤洞,胸中找不到一块可燃烧的炭
我是水淹的庄稼、漏雨的茅屋。我点不着自己
我是一个巨大的漏斗,贪婪地吞咽着河流、土地和家园
我是饥饿的羊群,啃光了头顶的青草、树木、云彩和蓝天
我回过头来,六亲不认,对自己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我从头啃吃自己。我越来越短,越来越薄,越来越少
我死于悲悯。我又暂时活过来,含着眼泪再送自己一程
D65《老家来人》
他们依秩坐在沙发上
看根伯在烟缸里敲打烟锅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安静了
根伯开始抽第二锅
整个屋子如一个念头
墙上父亲依然微笑
他们不时抬头看看他
又转头看根伯
母亲端来茶,在父亲遗像下
我觉得一家人无比庄严
好像等待父亲说什么
D6《喻体》(50)
一只手和一支笔的关系
可以这样描述:一只手
伸向一支笔;一只手
紧紧地握住一支笔;一只手
正在转动一支笔(此刻,他就像
一滴失去方向感的墨水)。
不管将那支笔立在掌上,还是
像看体温计那样捏住它的一头(他意思是
看,我能让一个悬空之物
保持平衡),都无法
让他找到安慰。直到
他突然摘掉笔盖,写下一行字,或者
划了一个大大的“×”。有一会
他将笔倒转来,笔尖朝上,用另一头
在空气中写道:这是不是一种
颠覆世界的方式?啊呸,风才是
颠覆世界的,它会吹得你
手都不剩。他用笔尖
狠狠地抵住掌心。他认为除了下体
疼痛也是一种往外突起的东西这说明
他是一个喜欢朝水中扔石头
以击碎月亮来求证其虚幻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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