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我们一起目睹,比如苦难”
金斯伯格的“精神之妻”安妮·沃尔德曼
艾伦·金斯伯格把安妮·沃尔德曼称为他的“精神之妻”。图为两人在1979年的新年前夜。 (安妮·沃尔德曼供图/图)
2015-12-15 发自:香港 来源:明星要说话 采访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
生于1945年的安妮·沃尔德曼(Anne Waldman)高中时开始写诗,20岁时认识了以《嚎叫》出名的“垮掉的一代”领袖艾伦·金斯伯格。当她的诗集《快嘴女人》被纳入大师们的“城市之光”丛书,她知道,她成功了。那本书大概卖了七八千本。
当杰克·凯鲁亚克、威廉·波罗斯、艾伦·金斯伯格等先后谢世,她就是“垮掉的一代”最年轻的一位参与者与见证者。跟“垮掉的一代”的其他教父级诗人相似,她也是东方佛教的信徒。
在科罗拉多州博德市,丘扬创巴仁波切开设的那若巴佛学院里,她和金斯伯格合作创办了杰克·凯鲁亚克精神诗歌学院。虽然凯鲁亚克已经去世,学院还保有他的精神。
因为跟金斯伯格交往最多,她被金斯伯格叫做“精神之妻”。“有时我们会睡在同一个地方,但我们不是情人关系,不是性伴侣,而是灵魂伴侣。”
上千页的史诗《神王三部曲:隐匿机制的色彩》为她赢得了2012年的美国笔会诗歌奖。她也被授予古根海姆奖金,担任美国诗人学会会长。原来激烈的抗争者,日渐成为“更传统”的一部分,活成了一个“反主流文化的巨人”。
“你可以朗读诗歌,就像诵经一样。”2015年11月26日,在香港国际诗歌节的“中东诗歌”讨论会上,在她的朗诵专场上,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时,她都激情地朗诵她的诗歌,就像在舞台表演一样富于感染力。
每一次来,都觉得中国人更开放了
南方周末:你不止一次到中国来,最早是什么时间?
沃尔德曼:第一次大概是2008年,去武汉大学参加美国文学研讨会。武汉让我感觉比较严肃。年轻人也沉浸在和我们相同的文化中。有一次我去游黄山,和他们交谈,发现大家都很开放,很有趣。每一次过来,我都觉得,中国人更开放了。
南方周末:“垮掉的一代”似乎都比较向往东方?
沃尔德曼:孩提时,我就读了庞德翻译的李白的诗歌。我很早就对佛教、道教、印度教产生兴趣。我20岁时去了印度,后来又去了很多次。尽管我在基督教文化中长大,我却不认为自己能够获得救赎。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黄山的时候,觉得似乎来过。
后来我认识了艾伦·金斯伯格,与他共事,他比我早十年去了印度。再后来我又接触了禅宗。
我在纽约长大,纽约文化很多元、丰富,有很多跨文化的艺术,有超验主义者,像爱默生、梭罗等。大都会美术馆收藏了东方的一些创作,从那些地方我开始了解东方的艺术。
“一般情侣会吵嘴我们不会”
南方周末:你与“垮掉的一代”诗人的交往怎样开始的?
沃尔德曼:我父亲见过艾伦,所以我对他的作品有所了解。1965年,我去伯克利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当时我还是大学生,被他吸引,就带了我的诗去找他,开始聊诗歌。我当时主持了一个诗歌项目,而他在纽约也做一些诗歌文化活动。
我的大学在当时比较激进,但那里读的诗歌都比较传统。后来我去了纽约,遇到以“垮掉的一代”为代表的更加先锋、实验的诗歌创作,包括“纽约学派”“旧金山文艺复兴派”等等。
1960年代初期艾伦就对印度非常感兴趣。1970年代,我遇到丘扬创巴仁波切,后来我把他介绍给艾伦。1974年,丘扬创巴仁波切邀请我们去印度,在那里我们开始了建立诗歌学院的构想,那至少是个百年计划。
南方周末:和金斯伯格的交往中,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沃尔德曼:有次跟他一起到山上去读诗。他爬得气喘吁吁,大汗直流,我以为他要不行了,结果他喘着粗气说感觉很有活力,这才是给他生命力的东西。
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过得很安详。他给每个朋友打电话,问:“我能帮你吗?你需要钱吗?”他很慷慨。还有一件轶事:他的继母活得比他长,所以金斯伯格的后事是他继母来打理的。
南方周末:为什么金斯伯格说你是他的精神之妻?
沃尔德曼:大概因为我们都是佛教徒。我们一起学习,参加研讨会,一起目睹了很多事情,比如苦难。我们不是情侣,一般情侣会吵嘴,我们不会。有时我们会睡在同一个地方,但我们不是情人,不是性伴侣,而是灵魂伴侣。金斯伯格是同性恋,但有一次他想娶妻,也问一些女人是否愿意做他的妻子,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不期待从诗歌中赚到钱
南方周末:你在纽约的圣马克教堂里有个诗歌计划,但你是学印度教的。
沃尔德曼:那不是宗教活动,我们只是利用马克教堂这个空间。我们认识创建这个教堂的人,教堂1970年代是个很重要的文艺活动空间。事实上在纽约,那些教堂可能是你唯一可以免费使用的空间。
南方周末:你的诗歌学校的暑期培训计划有什么内容?
沃尔德曼:有很多课程,请了很多作家,也有演讲。既面向我们的学生,也面向其他学校的学生,他们来学习一个星期或一个月,可以拿学分。来参加的也不一定是学生,也有记者以及其他职业的人。每人一个星期大概五百美元,也有奖学金。
这个暑期的写作计划保留了我和金斯伯格创校的一些理念,让不同背景的人聚在一起,是个文化交流的场所,也能学到一点东西。
南方周末:在你看来,宗教和诗歌是什么关系?
沃尔德曼:诗歌于我而言是精神上的联系,而不是那种有组织有系统的宗教关系,比如基督教。诗歌可以唤醒人类,唤醒世界。通过诗歌,我能感受到自己与过去的联系。没有诗歌,我无法生存。另外,你可以朗读诗歌,就像诵读经文一样。
南方周末:今天看自己早期的诗歌,你觉得怎么样?
沃尔德曼:感觉那些诗歌很年轻。它们让我想起那些激动的时刻,以及当时的情感。前几天我收到一封邮件,这个人有我早期朗诵诗歌的一些录音,大概是1966或1967年的,他希望我允许把它们放到网上。我说,“没问题,那是另一个人写的。”
大概1970年代时,我出版了一本《快嘴女人(Fast Speaking Woman)》,是“城市之光”系列中的一本,当时我的感觉就是梦想成真了。其中一首诗的灵感来自一位萨满法师。我之前在公众面前读了这一段,事后有个人过来说他想出版。我最重要的一本书是2011年出版的,书名叫《神王三部曲(The Iovis Trilogy)》,一千多页。某种程度上,那本书是我毕生的事业,花了我20年,内容囊括了战争、自传、历史等等,像一部史诗。
我的生活来源是教书,我并不期待从写诗中赚钱。写诗对我来说,是一个召唤,是一份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