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时光的流逝
——博尔赫斯《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及其他
文/徐义平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氏认为: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的和不变化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之中。恩格斯高度评价过赫氏思想——“这个原始的、素朴的但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是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第一次明白地表述出的: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
赫氏充满辩证法的哲学思想,对后来辩证法的发展和诗歌革命带来一股清新之风。文坛奉为圭臬的阿根廷“作家中的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就是其中一位,他对转瞬即逝的时光总怀有特殊敏感,这在自费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中尤为突出。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创作于1923年,是博尔赫斯青年时代的短诗集(收入33首短诗)。1969年8月,博尔赫斯对“包容了我后来所写的一切”的诗集进行修改,“淡化了其中过分的夸饰,打磨了棱角,删除了矫情和胡话”(该书序言语)。博尔赫斯承认自己当年的追求有些过分,作品有模仿的痕迹,坦言“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同上)。
摆在案头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本(2016年8月第1版,林之木译),薄薄的册子两个小时就悦读完毕,而消化却要一段时间。总体说来,林之木的译本注重韵脚,读起来朗朗上口。由于愚某孤陋寡闻,对于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博尔赫斯文集》(1996年三卷本)和浙江文艺出版社《博尔赫斯全集》(1999年五卷本)曾有耳闻,可惜无从购得,也不知陈东飚、王央乐等人的译本与林之木的译本有何不同,但“发现卢贡内斯已经发现了的隐喻,歌颂一个满是低矮建筑、西部或南部散布着装有铁栅的别墅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应该是相同的。海南版没有版权(浙江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辑曹洁语),后两个均依据阿根廷埃梅塞出版社提供的版本(浙江版2008年版权已到期)。木鱼脑壳的愚某这样片面理解:翻译除忠实于原意外,重要的是忠实于目标语言,因为向目标语言的读者传递信息和美感是关键之关键;如仅忠实于原来的形式,译出的东西必定生硬干涩,白白糟蹋了版面。基于此,木鱼脑壳之人颇喜欢林之木注重韵脚的译本。附短诗《肉铺》如下:“肉铺带给街市的羞辱/甚至比妓院更为不堪。/一颗冷漠的牛头/雄踞在门楣之上,/比似是而非的偶像威严,/俯瞰着/杂陈的肉块和大理石的地面。”
博尔赫斯对布宜诺斯艾利斯自然人文的热爱体现在诗集中舒缓优雅的抒情之中,善于发现、感受生活中细微平凡的美。“那光焰浓烈、多变,让我们的心灵震颤,/那光焰将黑夜的恐怖/遍洒于整个尘寰,/在我们发现它的虚幻的刹那,/那光焰却消隐在转瞬之间,/就好像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 /梦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晚霞》节选)诗句运用白描手法,刻画黄昏时分的色彩变幻,抒发诗人对“逝者如斯夫”感叹,“黄昏、荒郊和忧伤”合而为一。“时近黄昏,/庭院里的两三种色彩失去了分明。/今天晚上,那晶莹的圆月/没有升入属于自己的苍穹。/庭院圈起了一片天空。/那庭院变成了甬道,/将天空导入居室之中。/永恒/沉静地潜伏于密布的繁星。/黑夜笼罩着门廓,葡萄架和蓄水池,/真是乐事啊,得享这份温情。”(《一处庭院》)对自然景观进行舒缓流畅的抒情,俨如中国唐代的绝句,云胡不喜哉?类似的诗句在诗集中比比皆是,比如《拉雷科莱塔》,比如《南城》,比如《圣马丁广场》,比如《罗萨斯》,比如《花园》,比如《晨曦》,比如《近郊》,比如《黄昏时分的田野》,等等。
“一切文学归根结底是心理文学。”重返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博尔赫斯发现美国诗人惠特曼后,在《自传随笔》里如此记载:“全世界的诗人都是为惠特曼做准备的,不模仿他便是无知。”22岁重返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博尔赫斯,在经过表现主义、极端主义洗礼后,诗句中不时抒发个人的孤独和反思。下面仅从诗集中选三首短诗加以浅析:“三百个夜晚必定变成三百堵高墙/无情地将爱侣与我隔断,/大海将成为我们之间的梦靥。/可能有的只会是思念。//啊,凄清悱恻的黄昏,/渴望能够见到你的夜晚,/脚下的田野,/眼前渐失的蓝天……/你的不在就像无奈的石碑,/将会使许许多多个黄昏暗淡。”(《离别》)这是一首典范的爱情诗,与“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以比肩,可见一个人的黄昏总是伤感的;“夜色将窗栅遮蔽。/在那肃穆的客厅里,/你我的孤寂就像两个瞎子相互寻觅。/浓重的夜色/掩不住你肌肤的白皙。/在你我的情好里面,/有一缕如同幽灵的哀戚。/你,/昨天只是美的化身,/此刻却又成了爱的女神。”(《星期六——致C﹒G﹒》节选)“C﹒G﹒”本是他的第一个正式女友孔塞普西奥·格雷罗,之前由于全家要去欧洲,博尔赫斯的生活来源需靠父亲提供,他不愿意为挣钱谋生而放弃诗歌,重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后,物是人非,颇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况味;“我们窃据了他的所有,/没有给他一丝儿色彩,一丝儿声响:/这里是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的庭院,/那边是他曾经寄予希望的街巷。/甚至连我们正在想着的事情他也曾经想过 ,/我们像一群盗贼,/瓜分了昼与夜的宝藏。”(《为所有的死者感到的愧疚》节选)这是冷静反思之作,博尔赫斯的曾外祖父苏亚雷斯率领骑兵击败西班牙军队,取得“南美独立战争”之胡宁战役的胜利,身为西班牙后裔,却“用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矛尖”,博尔赫斯用诗句对这场“子辈对父辈的反叛”进行反思。
著名作家、“博尔赫斯爱好者”乔良说:“如果你不懂哲学,百分之五十的博尔赫斯你不懂;如果你不懂数学,百分之三十的博尔赫斯你不懂;如果你不懂文学史的话,百分之二十的博尔赫斯你不懂。这样的话你就百分之百读不懂,就不会喜欢博尔赫斯。在我看来,博尔赫斯的大脑,大概就是按这个比例构成的。”此话虽咸中肯綮,但对于博尔赫斯的第一部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又有一些出入,因为他感叹时光流逝,可以从街道、广场、庭院、花园、墓地、墓志铭、玫瑰、黄昏、晚霞、黎明、荒郊等意象中看得出来,这些意象既写出重回布宜诺斯艾利斯感受的惊奇,又展现了博尔赫斯特殊的敏感与激情。“他曾勇贯安第斯的山峦。/他曾同险峰和大军作战。/果敢为他的佩剑司空见惯。/在胡宁的原野之上,/他取得了战斗的胜利,/让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矛尖。/他用冲锋号角般的铿锵文字/写出了自己的功勋汇编。/他选择了光荣的流亡。/他如今只剩下一抔尘土和些许美谈。”(《墓志铭——为我的曾外祖父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而作》)回忆屡建战功的曾外祖父,既是反思也是感叹,毕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向西、向北、向南,/街巷——祖国也一样——展延羽翼,/但愿它们能够扎根于我的诗行,/就像飘扬的战旗。”(《街道》节选)诗人特殊的想象,让诗情从街道扩展到祖国,张力十足,耐读耐品。
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有一篇简短的文章,题目为《致偶然读到这些诗作的人》。原文如下:“如果这本诗集里面还有一句半句好诗,首先恳请读者原谅我贸然将之窃得。我们的无知没有多大分别,你成为这些习作的读者而我是其作者纯属不期而然的巧合。”博尔赫斯的文学生涯就从诗歌开始,虽然有人说初读不知他要说什么,但绚丽、唯美的诗歌如同虎皮一般斑斓,在反复品咂后受益匪浅。
匆草粗糙文字,仅从博尔赫斯对布宜诺斯艾利斯自然人文热爱、个人孤独与反思以及感叹时光流逝三个方面对诗集进行肤浅的理解,隔靴搔痒在所难免,敬请各位大家多多批判!
2018年9月11日凌晨,天际新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