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星星睁开眼睛的时候轻轻来临。它从哪条路上来,我无从知道,只是在星星挂上天空时,它已将村庄紧紧拥抱。村庄无比宁静,我在村外的麦地闲走。夜在我的闲走中来临。 那匹马也趁着夜色走在回家的路上。它每天早晨被那个老人打在村子后的山坡。那些茂密的草紧紧地拴住了它。它没傻到放下这么多的好草料而四处乱走。它无需顾忌什么,在这里,自由的吃草,或是自由的打滚。在它身上,写满了对于生活的知足而产生的幸福。等到天色微黑,它会自己走向那个庭院,无需老人去牵它。似乎在村子里,它和人一样都是主人,天亮的时候自在地出去,天黑的时候又悠闲地回来。 穿过夜色我看到迟归的小虫。它们就像我,在闲逛时忘了夜的突然降临。它们似乎比我更加悠然,走走停停。那样子,仿佛是在静听什么声音。我停住脚步,躬身看看,它们又发现我似的,大摇大摆的走了。我仍然保持安静,此刻,我更爱夜的那份温情与对它们的悄然呵护。我相信,同在夜色里迟归的我们,一定有着灵犀相通的心灵。 一群小鸟收起了飞翔。村口的那棵大树之上,甜甜的梦境自爱的心灵里来临。 我抬头看看天。我也打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回家里。这时,我仿佛听到一缕袅袅的声音自微风中传来。那声音有太阳的光芒,又有汗水的臭腥,还有炊烟款款上升时的轻盈。当我感到那声音曾在什么地方填充过我的饥饿时,我恍然知道那是麦子生长的声音。它正攀住岁月的锋芒,划开了夜的内心,在那条父辈们不知走过多少遍的小路上直奔向村庄,奔向村庄的某种渴望。我觉得,一切生活在村庄里的东西,都是被这声音在每一个夜色来临时喊回各自的家里的。 就在这时,又有一种声音从远处的村口传来,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非常单薄,似乎不经意间就会被风吹倒,而传到我耳边的只是它跌倒的声音。我知道,那其实是母亲。是她在喊我,那声音是她每晚喊我回家的信号。这个声音不知在何时已变得在我生命中不可缺少,就像麦子生长的声音在其他东西的心中不可缺少一样。那声音就像航海者在夜里期待的灯塔。我在人生的起起伏伏里,不会迷途的最大原因,就是有这充满蜜意的喊叫声做向导。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到我和那匹马,那些虫子,还有小鸟都是生活在一声声喊叫声里的幸福者,我们都是在这蕴含着光明与温暖的喊声中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后来我想,麦子生长的声音日夜走进母亲,而母亲的声音又向我日日走进,并开始扎根于我的内心,仿佛地头的麦子,扎根的不仅仅是在土地里。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就开始回家。沿着那条曲折的小路。 如今我走进了城市,再也没听到过麦子的声音,再也不能在夜中看麦子的生长。然而母亲喊我回家的声音总没有消失过,就像那轮明月,我离开家乡的时候,也将它背到了城市。我相信,这一声声喊声,已根植于我的乡情里,无论我身在何处,走的方向始终朝着一个村庄,朝着一个被夜色笼罩的低矮的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