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忘了也好 于 2020-9-11 15:30 编辑
1:辽东天赖|诗十二首
旧报纸
不知这家做了旧的小店
从哪淘到几十年前的老报纸
新闻已成往事
一些语句读出来便是笑谈
最高指示曾经蕴含的危险
某某斗争引发过的心惊肉跳
都凝固在一颗颗小号铅字里
远看像是擦不掉的污渍
时间没有阶级性
却还是潜藏着刀光剑影
多少人、多少时代已然死去
围坐的我们也在衰老之中
唯有酒,氤氲着相同的滋味
一举杯,就有相似的沉醉与倾倒
再举杯时,窗外暗了
夕阳必是沉入了西边的海面
像一粒丸子,正被我
按进滚汤
雨夹雪
混进雨中的雪粒
像是冬天撤退时,留下的
特务——人间已很凉了
还要再添些冷,真是罪大恶极
这阴谋终不能得逞
不待几声炸雷,以人民的名义
枪毙它们,就一个个
被雨滴们揪出来消灭了
一并清除的还有些旧年的落叶
以及几个老电影里的情节
这么多年,看惯了这些
最终都会在一段劈啪声过后
和水流一起抵达静寂
我早就停止了对坏天气的诅咒
而对相信的事情愈加笃定——
比如春天,晴朗
比如禁锢中的解放
比如遗忘,必将抹去那些
曾经加诸于身的寒凉
毛月亮
毛茸茸的月亮像初恋
看着柔软,若明若暗,却那么遥远
谁知那绒毛竟引领大风?
路灯光里雪沫如尘沙飞舞
幽居之夜,装满死的恐惧
活的忧烦,中年人无力的悲愤
我早已不指望窗帘的遮掩
也曾无数次在窗外的严寒中经过
我享受在温暖里
望向寒夜中可见或不可见的事物
那些黑暗,回报我
吸纳弱光的技能
我知道明早醒来,脚步声
依旧会透露积雪
和生活的质感与真相
所以让我多看一会儿这毛月亮吧
虽然它离得那么远,可看起来
真的很柔软,真的很像
柳枝上,毛茸茸的春天
坐在等待里的人
你不认识的那个人
有时我也不认识
虽然我们会盖着同一条梦入睡
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孤独
他有时到天空牧马
身上落满星星才回来
有时会去南山追逐萤火
把攒了几年的闲情耗尽
大多时候他都和我一起
坐在人间的角落里
等着有人开门进来或离去
等着一道霹雳把目光划出一个口子
等着身体里苏醒一条疼痛的蛇
甚至等一个终点等它的寂静
虽然那种寂静时常让我们惊慌
什么都不等时我们走向陌路
像耽于酒醉而丧失了其它的热情
像从来也不曾拥有过彼此
如果你从远方游历归来
看到他在哪儿百无聊赖地枯坐
拜托你和他好好谈谈
说一说你曾等待过什么
说一说值得等待的是什么
午夜听到时钟响
月夜向来不是平静的
亡灵们顺着月光的藤蔓
攀援而来,在人间
咔噔咔噔行走,像走在自家的庭院
并不奇怪,这个尘世本就属于他们
活着的人白日飘浮劳顿
此时都陷入梦中
我睡后复醒,听着那些步点
想起自己寄居者的身份
渐渐感到心虚和羞惭——
这立身之地已借住了几十年
这具旧皮囊已占用太久
而无端的消磨和浪费之后
仍旧一无所获,一无所偿
让我不可辩驳地
成为一个赖账的罪人
隐秘的午夜,自己的囚牢
时间的锤子越来越重
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拷打
南山松林
阳光怎会均匀
南山上尚有积雪,隐在
苍黄之中,一小块深青更显突兀——
那片松林,我曾入内采菇
雨后初晴,漏下的阳光
有着浓烈的松油味道
清风过耳,听得见树木的
呼吸,不徐不疾
此刻寒柳摇得慌张,南山依旧稳坐
遥望中忆起虬枝老皮,残叶满地
心中突然一紧——
不知那些自医的针灸师们
是如何忍住刺痛
在这旧世界里活出新生
不会笑的人
一大一小,两只站立的羊——
这个印象源自他们身上的膻味
第五次来买文具时
老人说起孩子命苦:
父死,母嫁,奶奶随后也没了
只剩下祖孙俩相依为命
他淡淡叙述如背课文
三年级小学生闷头挑笔
他们木头般平静
像两只看不出表情的羊
“我种地放羊,能养活他
羊会越来越多,他会越长越大......”
外面下着雪,老天爷
总是一边撇刀子,一边撒花瓣
临走时我送了一个书包
像是弥补往日的亏欠
两个人同时一愣,又同时
把嘴唇动了动,露出咬得紧紧的牙
立秋经
一阵凉风把一阵热风赶进立秋
拧干水分的薄云彩从天边擦进立秋
群蝉吹响的阳光齐刷刷跳进立秋
黄嘴小燕的翅膀颤微微滑进立秋
砖石的庙宇不理睬立秋不立秋
菩萨的表情一年四季平静如立秋
立秋不是一扇门可门里门外弥漫着立秋
我站在山腰不上不下像是卡在了立秋
心里的一切不全是我的却全在立秋
眼里的万物都是我的也都在立秋
那些爱着的和憎恶的一同立秋
那些开放的和凋落的一同立秋
野花草和鸣虫们更加喧闹地立秋
仿佛庆祝最后一个节日般的立秋
菩萨啊你不护佑的照样在各个角落里立秋
站着也立秋啊倒了也立秋
自生也立秋啊自灭也立秋
上岸的鱼
多安静啊
一滴泪滑下,都能听见声响
多轻松啊
挣脱出缠绕的水草
暗流和波涛
多明亮啊
岸上一切大白,通透
回头望,看不见入口和出口
只是个平面
这一生折腾来折腾去
爱着又恨着的
并非海洋
不过是一小潭可笑的浊水
柞树吟
车过头道桥,玉米们
也跟着跃过河水,一路紧随着
亲人般向我招手
所遇之人,个个手持刈草长镰
想必都自柞蚕场归来
满脸疲惫,肩负的霞光有些沉重
壮的,都像我的弟兄
多年前父辈们也是如此
老的,都像我的叔叔
多年后兄弟们也将如此
两侧山坡上皆是柞林
在黄昏里颜色不改
岁岁被蚕食的,此刻还绿着
隔些年便被砍作柴火的
此刻还绿着。我看不清其中某一株
只望见绿色的大海
风吹波涛,奔涌向天尽头
耳中呜咽的是风,柞树从未哭喊过
像故土上所有族类一样
死也沉默,生也沉默
寿衣
暴雨停息有一阵儿了
之前吓人的声响像是从未出现过
紧锣密鼓的曾经
都沉入了此刻的黑暗里
妻子放下电话,告诉我
她的母亲要提前把寿衣置办好
什么式样,什么料子,什么尺寸
甚至是一双鞋,老人都交代得特别仔细
八十四岁的老岳母
要的是一双绣花鞋
复述至此,妻子笑了一下:
我妈就喜欢花。多好啊她的眼里
不复有以前的忧惧
窗栏一声脆响,是一滴水的绝唱
仿佛有一些小波纹,在快速散开
而夜,依旧是一湖静水
壮举
一根血管在他大脑里决了堤
习惯四处闲逛的人成了瘫子
酷爱谈古论今的人成了哑巴
老邻居们纷纷猜测:那么倔强的人
必是要死在自己的绝望里
可在县城南的儿子家休养了几个月后
他竟然能下床行走了,虽然只能
一小步一小步,可他竟然把自己走丢了
大暑节气的阳光,将所有路人
的行程,都做了乘法
五小时后,儿子在城北的路上
找到了这个古稀老人和他的瘦拐杖
像一只蚂蚁拖着草棍奋力独行
他依旧口不能言,看着儿子
一次次用力指向前方
前方,是他老家的方向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3 14:06 荐稿编辑 姚波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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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马维驹|诗五首
霜降重新定义了我
第一次,站在野外,见证一场霜降
这是人间最安静的中夜
天空准备好了
持续而均匀地播撒着,分子态的物质
我认为,那是某种致密的情丝
簌簌而降
裸露的万物,虔诚地领受着
来自星空的爱抚
目睹谷穗、洋芋花和狗尾草,有一层绒膜
从各自的底色中显影出来
由青白而纯白
彼时的南天,天狼星、南河三、参宿四
站成大三角
稳住了秋夜的明澈与寒凉
星光照耀下的旷野,因夜霜而晶莹
这时候,我和人间,隔着万千层玻璃
霜的密织,让我和旷野上的一切
发生了凉薄的联系
我很庆幸
霜降,重新定义了我
见证
阵雨过后,阳光更加炙热
一只蜗牛猛然醒来,开始援树而上
和许多房车旅行者一样
它或许不在乎去往哪里,也不在乎路途险夷
只为走
我专注地见证着它的旅行
缓慢的移动,终究敌不过快速脱水
它最终从一米多高处跌落
对于它,不啻于跌下了万丈深渊
而我,梦游一样,回过神来
此刻,我已来到了宇宙的另一个方位
时空巧妙合谋
把我往阴影中挪了挪
进入神的内部
麦秆作胎,黄土和泥
山村的神,从里到外散发着烟火气
神立起来,就有香火
功德箱里躺着小面额的钞票
跪垫上俯伏着弯曲的脊梁
母亲从来不进庙
她敬的,是神的前世
她用一生的虔诚,敬她自己的神
每天早出晚归,双肩披着星光
在倾斜的山坡上,跪黄土,跪禾苗,跪麦穗
犹如一位磕长头的僧人
以匍匐的姿态,用双膝丈量艰难的日子
母亲跪过的黄土、麦秆
最终成神
在小小的土庙里呼风唤雨
而母亲,从汗水、泪水、血水泡过的土地上
进入神的内部,成为
我的神
况味
走过的路太多,行囊沉重
抱不动的,试着放下
放不下的,结绳一样,打个死结
情绪越来越沉闷
喜欢独坐,劝自己放过自己
许多话,憋在喉咙
到了嘴边,只剩下轻轻的叹息
静下来时,感觉到钙的流失
骨头酥脆,而关节一点点锈死
肉身跑得过快
灵魂还是少年
空山莺啼,黄叶潇潇,夕照送暖
我把沉默,坐成寂静的山泉
在京西最高的峰顶,我面向人间
迎风流泪
土豆芽眼
你的刀尖一旋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颗土豆失去了生殖能力
开春时,我们把土豆种子小心地切成几块
每一块,都保留一个芽眼
草木灰中滚一滚
丢进地垄,踩实,覆土
秋后,将会收获一窝窝胖乎乎的土豆
那时,我的几个嫂子正是好年龄
卫生院的车停在场坝,一个一个拉上去
医生手里的刀,轻轻一旋
土豆一样的女人,便失去了芽眼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7 09:19 荐稿编辑 沙漠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959-1-1.html
3:古岛|诗五首
重阳节
今天,可登高
但不能登空中楼阁之高
今天,宜饮酒
但不能喝弹冠相庆之酒
今天,要尊老
但不能尊老迈的屠夫和暴君
西山红叶
曾与朋友相约
秋天,到西山赏红叶
可始终没有成行
不是没有时间
而是一直没有做好登西山
赏红叶的心里准备
朋友的师傅说:你们要练习吃铜
咬铁、抓蛇、骟猪和杀人不眨眼之功
学习阳谋与阴谋的辩证法理论
武艺修炼成功之日,才可以登西山
赏红叶,赏那飒飒秋风中,漫山遍野的
血的颜色,火的颜色,死亡的颜色,暴力的颜色
当代诗人
男的,忙于写“念奴娇”“沁园春”
女的,忙于写“蝶恋花”“如梦令”
不男不女的,不写诗,不作赋
只在破碎的山河里东游西逛
喝春花酿的酒,收秋雁的过路费
赞美
我赞美山,但我不赞美
山里的水泥台阶
我赞美石头,但我不赞美
石头上朱红的字
我赞美河,但我不赞美
河上高大的拦河坝
我赞美树,但我不赞美
灰头土脸的行道树
我赞美一座小小的城
赞美城中这些被忽略的事物:
早上菜农篮子里水灵灵的青菜
暮色中卖小吃的小贩细声细气的吆喝
半夜里从医院产房传来的新生儿的哭啼
自白书:没有
菜贩子:我没有在菜上酒药水
肉贩子:我没有给肉注水
老师:我没有体罚学生
医生:我没有索要红包
官僚:我没有以权谋色谋钱
只有殡葬师
不言不语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3 16:26 荐稿编辑 姚大鹏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813-1-1.html
4:克文|诗五首
写诗
有无数的理由反对写诗
其实与诗有半毛钱关系吗
那么多著名诗人死了
都不再与诗有暧昧的关系
难道是北极变暖了
或是南极愈来愈寒
不写诗又是多么难的事
或许前世的骨头被诗践踏过
所以今生的残缺都有着诗的流亡
不再是鼠辈
没有做错什么
仿佛成了鼠辈的恐慌
我刚刚挣脱出来
不带口罩
随意穿梭在人群之中
仿佛有了超凡脱俗的感觉
我不再需要考虑后果
只要潇洒在一句自由的诗行里
远方真的就不再是鼠辈的远方吗
魅影
今年不去看山
今年不去看海
只在家里宅着
每天守着电视里的你
看你说,死了一个又一个
你西装领带仿佛又赤裸着身体
你的魅影自带镣铐
你没有想错什么没有做错什么
你不是任何人的素描
想要的一切
让我失去一切的
可以是一场瘟疫
也可以是一场洪水
让我重新劳作的
可以是一排空椅子
也可以是一组活档案
感谢我有着一个诗人的天赋
我想要的一切
可以在太平鸟的叽叽喳喳里重现
除了诗
只不过突然间有了点思索
额头的汗,开始有了点啰嗦
我会自己用一首浅薄的诗
轻轻擦去不留痕迹
只不过突然有了点第六感
口水不再和流水冲突
我会像一个正经的诗人
写着正经的马蹄铁和正经的谎言
除了诗,我从来就不是魔术师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2 16:10 荐稿编辑 姚大鹏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774-1-1.html
5:孩子的游戏|诗四首
位置
这是2020年3月23日疫情期间
河北唐山开滦总医院
领导们欢迎驰援武汉的8名英雄凯旋的照片
前排8人身着便服
后排8人身着红色护理服
中间隔着几级台阶
当“凯旋门”的照片在网上引发热议
照片中没有戴口罩的台阶
作为第三方被站出来被发声
“隔离点领导不能上台阶,勇士不能下台阶”
总还会有诸如“隔离点”这样的第四方、第五方被搬出来
牵强说辞
领导们也总是保持贯有的作风
隔着口罩隔着1米的台阶立于群众队伍中
身着便服
方便穿
也方便脱
时间速写
2020年8月10日
媒体报道
米尔恩陆缘冰
这个加拿大最后一个完整北极冰架
这个在地球上存在4000年
这个与海岸、海底冻结在一起
这个全球最坚固的海冰
――坍塌
仅用7天
我以文字写下这些
用分计
你用眼睛浏览这些
用秒计
一句话新闻
某地,政府又勒令收回一批公租房
类似阳痿早泄的野广告
本该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在这片土地上仿佛随处可见
它就像一枚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N次地扎进群众的眼睛
刺痛人民的心
至于老百姓的疑惑
从来都是只字不提
乡音
车前草、马齿苋、灰灰菜、苦麻菜
这些背井离乡的兄弟姐妹们
结束了一天脚手架上的辛苦劳作后
或三三两两打打闹闹
或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在满目的灯火辉煌里
温习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话
仿佛给钢筋水泥捆绑得
越发僵硬的身子
松松筋骨
就这样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仿佛乡音是一剂祖传的秘方
能解离人的苦
能消思乡的愁
无论天涯或海角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11 07:07 荐稿编辑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691-1-1.html
6:许剑桐|诗八首
苏醒从嗅觉开始
薰衣草的味道来自头发
玫瑰的味道来自手背
微微汗渍味,来自很旧很旧的
绵柔睡衣——
哦,熟悉我每一寸的老情人
就像我闭着眼睛也知道:
床头莫奈的雏菊
正在等待晨曦的授粉
光影穿过纱帘,像一只猫
爬上手臂,来回试探
这一刻,我是难以养活的孤独物种
急需某类超自然的血液输入
落日会加深孤独
它圆得如此璀璨、苍凉
偏执的赴死之心,常令我生出厌世感
而这种极乐如此短暂,如每个黄昏
一闪而灭
我将它摁进内心,旧事物如晚霞返照
失忆症得到短期治愈
我像另一枚落日
迫不及待地沉向自己的大海
故乡的月亮躺在水底
越来越苍白
星河呼啸
这是子夜。我在阳台上望星空
其实没有星空。只有
楼宇林立,几扇窗户灯光昏黄
远处的人民医院举着巨幅霓虹招牌
方正权威的大红色
仿佛一种宣告——
整座城市,都仰视它的庇佑
想起去年在山中,一个人不敢睡觉
听着山涧蛙鸣,渐渐生出亲人般的安心
漆黑的窗外,怪石触指可及
一个胆小的人,竟迷恋起惊悚的
黑暗,神秘的不可知
偶然间一个抬头,看见满天的星河
带着欣喜,朝我呼啸而来……
云隐藏着力量
大部分时光
你安静地卧于瓶中
少数身怀一匹马的理想
放牧蔚蓝之境
你轻甩尾巴泼墨山河
或几滴甘露
治疗额头滚烫的病人
屋檐下的读书少年
将你穿在身上
举着自己
欢欢喜喜地飞翔
双河记
眼前这面镜子
像一条垂直的河流
静止于时空的交集
流动的是我
体内黄金被沙漏掠夺殆尽
我手心攥紧几枚棋子
随时与倒影对弈
水下喧响着各种回声
仿佛争论
仿佛债务被一路追讨
而我必须踏进这条河流
而我必将以倒行的姿势
消逝在这沉默的漩涡
明亮是一种压力
黑夜是巨大的子宫
美人蜷曲
直至晨光抽开体内活结
三百六十度捧出新鲜
天空举着花洒
但无人沐浴
远处一排树
或只是一棵在散步
街道撑起的弧度
缓冲越来越明亮的压力
水珠玩着坠毁游戏
一种凝视
被绝望的秒针
深深地旋进寂寥
长夏未央
窗户打开耳朵
听蝉鸣沸腾
绿意隆重的小花园中
假山像残留的雪堆
随时会崩出烟花
鹅卵小径瘫软着身体
趴在池塘边买醉
人群避开雄辩
在体内打井
用手机发酵消息
多省份上空掉下猫和狗
病毒列车驶往不明目的地
夜印象
地平线静静地牵走光
几缕骑在教堂尖顶
目击各种塌陷
母性的声音和味道升起来
窗户在飘
月亮:脏兮兮的窥视镜
广场敲起黑暗之鼓
集结失明力量
梵高的向日葵张着巨眼
看另一朵浑圆
全身嵌满玉
怀抱滚烫的河流
反复自刎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6 10:43 荐稿编辑 正月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924-1-1.html
7:姚夜|诗四首
读
打开书。窗外阳光炙热。
打开书——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
周围一片炙热。
现在你看到书了吗——我端坐着,眼睑低垂,
两手放在膝上,手心朝上;
我又做了一个翻书的动作,开始读,
我是从56页读起的;
你听到我读出的头一句了吗——
那么多悲伤。
逐
落日晖光紧裹住我。
只是这样。
——然后是,她走进丛林里去了;
传出砍斫树木的声响,树倒地的声响——
我几次站起,张望;抑制身上的回声。
看她把木棍拉到河边,捆扎木筏;
一只夜鹭一直盘旋在水面上,
一群消隐远方;
她撑离河岸。
星星都跟着她,我也跟着她。
那真的是条河吗?
她不在乎。她向前划,向血管深处。
女儿
她是怎样从我身体里走出去的——
女儿?青春?
美貌无比。柔软的脚,猫的腰;
她走进沙发里,弹簧一样的身体。
妆有点艳了。我喜欢。
她轻哼着歌曲;说起情郞。
灯光下让人恍惚。
——我的双乳干瘪,肚子干瘪;
笑也干瘪。
我知道,她其实一直在我肚子里,
一直没出生。
现在,开始隐隐作痛。
有一段路
总堵在这里,不能向前,不能向后;
车喇叭的尖叫更让人烦躁。
想骂。有时候骂出声。
挖掘机;筑路工人,丧失听觉的一群。
埋着头,或许他们根本不存在。
——在挖坑。
挖坑——这很好。是的,
我需要躺好。
以至于后来,每次经过都要找那个坑,
看看自己躺得是不是舒服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5 16:02 荐稿编辑 王美林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886-1-1.html
8:雨生|诗三首
地肤苗
一声又一声狗叫
从地里长出来
高高低低
胖胖瘦瘦
有的好像叫成了两岔
不管叫声偏黄还是偏红
都是土生土长的笨狗
叫出来的乡音
那些看上去最圆润最包满的
都是被外祖父身后跟着的那头老黄牛
哞过的
稍远一点
快要倒下的那一声
是外祖母吹了一口煤油灯
槌衣石
棒槌丢了
水花四溅的槌衣声
河湾丢了
怀抱村庄的回音
村庄丢了
一群浣衣人
潺潺小河一去不返
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有谁挪动过小河边的那些槌衣石
它们始终踮着脚尖
像一块又一块望夫石
与村庄一起等着小河归来
乡间小调
走得好好的
就跌下一道沟
紧跟着钻过一个格洞
一下子又从小河槽里跑进大河滩
在满河槽奔跑的小石子上
颤悠悠
转过一道弯
又爬起一道坡
一口气上了村子后头的山圪梁梁
哎呀我的小毛驴
一颠一颠
驮着个快要落山的阳婆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3 21:01 荐稿编辑 王美林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820-1-1.html
9:海边边|特朗普,美国
现代版的美国总统
在任期内进进出出
发推特造势,也造风暴
席卷波斯湾的两岸
像惆怅的一部分,落在台阶之上
在时间的门槛上进进出出
门槛高低不平
门槛的周围布满新冠疫情
面对潮水般的疫情
能拿出手的唯有甩锅,退群
偶尔也会吼两嗓子,供人踩踏
并在退回来的路上
锁住一名黑人的喉咙
迫使其发出微弱的叫喊声——
我已无法呼吸。我在美国无端地死去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3 19:44 荐稿编辑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89817-1-1.html
10:老乐|诗二首
演员
迎面过来的队伍
车尾齐整地插着旗子
面孔似曾相识
我想,他们只是些演员
配合必要的戏码
不知何时起,世事荒唐过肥皂剧
身边的戏份越来越足,参演的人群
也越发地投入,不能责备他们
我自己也在扮演
我的角色包括:
一个被俗事羁绊的梦想家
一个天真的钻牛角尖者
一个焦头烂额的自大狂
一个热爱红尘的厌世病人
难以分清哪些是表演,哪些是真实
我一边努力演一边警醒自己不可
入戏太深
跪
采果时,遇到树底下靠近地面的果子
躬着腰不方便
我双膝跪在地上剪,这样的动作自然而然
几天后,间伐种得过密的树
我又跪了下来,一边砍一边轻声说对不起
土地温暖而宽厚,包容下
所有的感激,和愧疚
这些年的泪和笑,大都给了土地和果树
这些年,除了土地和果树,别的再没跪过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 2020-9-11 10:33 荐稿编辑 正月 忘了也好)
http://sglpw.cn/thread-890168-1-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