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湘西刁民 于 2015-3-4 23:02 编辑
第二个,玩弄意象。我们首先必须承认,自1840以来,中国人开始意识到,我们的文化系统已经全面落后了,必须吸收西方的先进文化,并且和自身的文化充分融合,最后才能形成我们自己独特的新文化,目前这个过程还在继续,据初步估计,还需要至少五十年!
那么我们的诗歌领域呢?也是如此,中国本来就没有现代诗,在五、四以后,现代诗才在中国出现。我们也应该承认,在现代诗领域,必须向西方学习。可问题是,是怎么学习呢?是学习人家的精神呢?还是学习人家的皮毛呢?
我们现在的精英诗人,都学的是艾略特和庞德,拿着人家的意象四处炫耀,可问题是,你能做艾略特?还是能做庞德呢?换句话说,你把人家的批评精神没有学来,却学来了一身毛病!
最可气的是,现在的中国诗坛,就被这样一帮人把持着,他们四处炫耀着自己的这些特殊技巧,培养的学生就不用说了,只要押韵的就不是诗,只要没有庞德式意象的,就不是诗!
我承认,庞德式的意象是个好东西,但它属于技术层面的,绝不属于战略层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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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上述高论不敢苟同。首先要搞清楚庞德的意象诗是怎么来的,特将拙作《意象的本原》附后,与先生商榷,不吝赐教:
意象的本原
文/湘西刁民
中国古今对“意象”的解读和描述
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周易.系辞上》
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开,清露未晞。
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缜密》
写诗填词是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这所抒之“情”、所言之“志”就是主观之“意”,
所借之“景”、所托之“物”即客观之“象”,这种“意””与“象”的融和即“意象”。
——筇竹:《关于诗词创作思维的几点浅见.(一)形象思维与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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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中inage(意象)的解释
image; imagery; [心理学] imago (pl. imagoes; imagines)
◇意象主义 imagism
n.影像;肖像;概念,意向;镜像,映像
vt.反映;想像;作…的像;象征
The opinion or concept of something that is held by the public.
形象,概念:大众认可的某事的意见或概念
The character projected to the public, as by a person or an institution, especially as interpreted by the mass media.
模范,典范:由某组织或某个人向大众推荐的人物,往往通过大众媒介作宣传
A personification of something specified:
象征,化身:特定事物的拟人化:
A mental picture of something not real or present.
幻象:非真实或不现实的事情在脑海中的反映
A vivid description or representation.
描绘:生动的描绘或表述
A figure of speech, especially a metaphor or simile.
演说形式,尤指明喻或隐喻
A concrete representation, as in art, literature, or music, that is expressive or evocative of something else:
象征,意象:美术、文学或音乐中使用的代表或表述另一事物的具体形象:
To symbolize or typify.
象征,代表
To picture (something) mentally; imagine.
设想,想象:在脑海中描绘(某物);想象
To describe, especially so vividly as to evoke a mental picture of.
描绘:生动地描绘,在人们脑海中造成印像
从上述收罗到的英文条目来看,大致得到这样一种解释:意象是类似象征、比喻、印象、幻象的艺术手法。在西方,始作俑者就是美国诗人庞德,具体就是起源于他的诗学探索之作《地铁车站》,《地铁车站》问世后,庞德曾经数次对意象一词作过不同的解释,最终自己都解释不清,以退出意象派而告终。说穿了,意象派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炒作,基于庞德的名人效应,一群附庸风雅的诗歌蝇蛆们纷纷然跻身其间,借以博取自己在诗歌届的虚名和浮利。
下面是《地铁车站》相关的译本:
1.在地铁站
人潮中这些面容的忽现;
湿巴巴的黑树丫上的花瓣。(罗池)
2.地下车站
人群中幻影般浮现的脸
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钟鲲)
3.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脸庞的幻影;
潮湿又黑的树枝上的花瓣.(成婴)
4.在伦敦的地铁车站里
这些脸的幻影在人群中,
一条潮湿的、黑色枝干上的点点花瓣。(李德武)
5.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闪现;
湿漉的黑树干上的花瓣。(赵毅衡)
6.在地铁车站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飞白)
7.地铁车站
人群里忽隐忽现的张张面庞,
黝黑沾湿枝头的点点花瓣。
又:
人群中这些脸庞的隐现;
湿漉漉、黑黝黝的树枝上的花瓣。(裘小龙)
8.在一个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又: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杜运燮)
9.地铁站里
出现在人群里这一张张面孔;
湿的黑树枝上的一片片花瓣。(张子清)
10.在一个地铁车站
这些面孔似幻象在人群中显现;
一串花瓣在潮湿的黑色枝干上。(江枫)
11.地铁站上
这些面庞从人群中涌现
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郑敏)
12. 人群里这些脸忽然闪现;
花丛在一条湿黑的树枝。(流沙河)
13. 人群中,这些面孔的鬼影;
潮湿的黑树枝上的花瓣。(余光中)
14. 人群中千张脸空的魅影;
一条湿而黑的树枝上的花瓣。(洛夫)
15. 这些面孔浮现于人群;
花瓣潮湿的黑树枝(颜元叔)
16. 在群众中这些脸的魅影;
花瓣在一根濡湿的辚树丫上(李英豪)
17. 在这拥挤的人群里这个美貌的突现;
一如花瓣在潮湿里,如暗淡的树枝(周伯乃)
18.人群中这些幻现的脸孔;
湿黑的枝上,花瓣片片。(西川)
意象诗其实就是情景诗,传统的说法就是比兴。比之于象,兴之于意,是为意象。由于近代以来或出于艺术探讨、或出于生硬移植、或出于盲目崇拜甚而至于跟艺术之风、赶学术之时髦,一连串的蓄意炒作之下,竟然将庞德的两句脑筋急转弯的东西翻译了五十多个版本。以此为范本直白地不加思考地把画面或镜头流水账似的铺陈,这就是意象派的全部奥秘。说白了,就是“过电影”。后来的“深度意象”派看出了过电影似的描述手法苍白无力,于是又融合传统手法减少了镜头的堆砌,情景交融,回到了接近传统艺术观的道路上。
意象派在中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造神运动,在中国首先起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朦胧诗派勃兴、惬意之后的茫然和疲倦,在对西方现代派粗略地理解和简单地效颦之后,多数诗人误以为找到了一条诗学的正确道路,就象穿喇叭裤显示时髦和新潮一般,纷纷然如法炮制,进而衍生了一场全方位的艺术跟风运动。“意象派”的噱头导致了中国诗坛的集体脑残,并且三十几年如一日的因循成习、痴心不改,实在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一道另类风线。
直白地将镜头、图片简单堆砌,仅仅相当于古代诗歌“赋”的范畴(非文体意义上的赋,平实地吟诗或作诗之谓,犹如“散文化”一词),意与象(情与景)交融才算得上比兴(比之于象,兴之于意)的合理运用。这种不动脑筋过电影的手法是现代汉语诗迷失方向后不可避免地阶段性的技术返祖现象,懂得了意与象的合理搭配,就重新认识并继承了比兴传统诗学价值观,最终回归诗学的正道。
意象是诗歌的基本元素。意者,心也,情也;象者,物也,景也。引而伸之,虚实、阴阳、形而上形而下是也。触景生情,寓景于情,比兴之发端也;比之于象,兴之于意,意象备矣。意象之于诗可谓大矣哉!
有诗歌,必然有意象,强弱、浓淡、轻重程度不同而已。没有“意象”一词的时代,意象与诗便相生相依,休戚与共。试举两个原始的例子,以为佐证:
例一、《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日出、日入、凿井、耕田,象也;作、息、饮、食,意也。再细一点,朝日、落日、井、田,呆象也,出、入、凿、耕框定之,动象也。以此法概定意象,可操可作;以此法型范诗歌,诗歌亡也。
“帝力于我何有哉?”无此收束,通篇直白,味同爵蜡。有此则以意御象,画龙点睛,破壁而出也。
例二、诗经.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是隐逸的意象。前者时值春光明媚之际,其心境自然以轻松欢快为主,纵有乡愁,亦不过“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愁也。后者则截然不同,历经戎马关山的艰苦卓绝,秋去冬来的肃杀商声,其心境凄凉可知矣!
后半段是凸显的“意象”,“行道迟迟,载饥载渴”强化主题,达到本段高潮,后面“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收束便在情理之中了。
在那个诗歌发端不久,诗歌理论尚处于荒漠纪的时代,如此明暗意象前后照应的艺术手法,虽有文章天成、妙手偶得的因素使然,但在今天意象诗虽然重新发轫,人类的诗学积淀却无比厚重的历史氛围下,依然令人叹为观止!
意象纷呈,修辞精妙,结构完美,韵律灵动,未必就能够产生诗学名篇或杰作。“两个黄鹂鸣翠柳......云云”,通篇景致铺陈,浑如小儿语,可以置之一笑。又如金缕玉衣,材质极品,工艺极品,连缀极品,纵然如是,充其量不过工艺品而非艺术品。
确切地说,“意象诗”或“意象主义”的说法是不精当的,意象本身就是诗歌的实质,纯诗的语言就是意象的语言。
诗歌的叙事不能总是平铺直叙,情景脱节的叙事是不折不扣的散文,而且是劣质散文。
上乘的诗语言必定意象交织,才会产生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尤其是意象密布、精彩纷呈的高浓缩诗语言。一首通篇是目不暇接的意象语言构成的诗歌,已然突破了中国古代短诗“诗眼”的传统美学观念,让人感觉到字字珠玑,处处诗眼,与姜白石、王沂孙的诗歌精髓不谋而合。
当然,如此高度浓缩的意象诗语言,绝非诗歌的唯一正确道路,“意”与“象”在诗语言中各自不同的比例或比重,当是诗人基于自我风格的不同侧重,不同追求。不同风格的意象表述皆有其生存繁衍的广阔空间,千篇一律地浓缩意象或拘执于意象,诗歌不可避免地要走进死胡同。
意象手法的勃兴使现代汉语的诗语言从稀松平庸中解脱出来,这是诗歌全方位走向成熟和繁荣的标志,但意象密布的浓缩语境不是诗歌唯一的道路。当代一批一流诗人已经将这种艺术倾向发挥到极致,再进一步苛求必然导致语言的生涩和诡谲,将催生一种深奥程度超越文言的流行语境,终究会因亲和力的弱化而失去受众。诗人读诗都感到费力费心的时候,这种流行的语境很可能就走到了尽头。我们拭目以待。
传世的诗歌经典,除了意象的语境、情感的发挥、技巧的纯熟、韵律的拿捏,以及理论和实践高度整合之外,归根结底,还要有艺术的高度、人性的高度、历史的高度和哲学的高度,才能卓立于后世而不朽。是为诗歌之本,艺术之本。舍本求末,不亦惑乎?
诗歌最终是要能够打动人心,在热爱诗歌艺术的徒众之中引起共鸣。诚如白先勇先生所言:诗歌的最高境界就是苍凉感!艺术的境界亦然。《楚辞》、《秋兴八首》、《神曲》、《杜伊诺哀歌》、《马丘比丘高峰》、《四个四重奏》、《太阳石》......都是这方面的千古范例。能够在读者心灵之中产生触电般感受的诗歌,必定达到了苍凉的崇高境界。而崇高的苍凉感,恰恰与完美的意象氛围不可须臾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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