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曾正贤 于 2015-3-17 23:23 编辑
“原型”的魅力与精神的预警
——试论陈鱼观诗作《白娘子》的文化意义
曾正贤
陈鱼观的《白娘子》一诗，取材于中国古代神话传说，虽然只有短短八行，问世后却引起了广泛的共鸣和好评。一首小诗，何以产生如此强的冲击力？窃以为，这首诗之所以取得成功，主要在于诗人超越了现代派诗歌一贯提倡的“表现自我”，而以一个“代言者”的角色，成功地揭示了潜藏在中华民族精神深处的一个集体无意识原型，及其在现实生活中进行精神修复和重构的文化意义。
心理分析学创始人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存在于人们身上的超个性心理，它是人的精神本质，是先天存在的、集体的、普遍的、非个人的、由各种遗传力量形成的心理倾向，是种族往事痕迹的仓库，具有支配、制约人的意识生活及个体精神发展的强大力量。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主要是“原型”。所谓原型，就是原始意象，是不断重复的同一种经验在人们内心构造起来的一种心理反应的先验形式和记忆表象，往往显现于神话、图腾以及一些不可思议的梦中。集体无意识是文学艺术活动的根源。诗人总是受集体无意识的支配，“遵循他自己的渴望，远离那已经被人走过的道路，去发现那将要迎合他那个时代的无意识需要的东西。”真正的诗人，往往是一个“集体的人”，一个负载着人类精神生活的人，他受他的时代未得到表达的欲望的指引，通过自己的诗歌创作，满足时代的精神需要，直接契合每一个人的心灵，给每一个渴求和期待的人，指出一条获得满足的道路。诗歌一旦沐浴在集体无意识的光辉中，便能触碰到人类集体心理经验，使人类获得精神的共鸣。
《白娘子》一诗中的原型，是通过时间意象空间化的策略来显现的。所谓时间意象的空间化，就是对于事件所包涵的时间进行大幅度的压缩、切割，使之回缩到碎片般的瞬时状态，并将这种瞬时状态转换成一个个空间画面，即空间意象。这体现了一种非线性、可逆性、可重复性的时间观念。试看如下诗句：“下雨的时候，总会走来撑伞的女人/如果她一袭白衣，如果她唱着《千年等一回》的歌/如果她的身旁陪着小青/就一定会祈祷雨水多留片刻/好让时间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做人的念想”。在这里，沧桑的岁月，漫长的时间，顿时被大幅度压缩、切割，变成了一场淅淅沥沥沥的雨事。我们恍若听到、看到，在穿越时空的虔诚的祈祷声中，雨水不绝如缕、如泣如诉地下着，下着……仿佛时时间在倒流，一个深深地埋藏在无数人精神深处的原型——“白娘子”，就这样在一场集体无意识的“绵绵细雨”中优雅而又凄美地浮现出来，一个民族历时性的心灵秘密，化作了一个爱和欲望的对象，一个共时性的精神符号，一个具有伦理意义的象征。
根据心理分析学的观点，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异性形象，通常存在于无意领域。对于男人来说，这个精神原型就是“阿尼玛”，其并非指某个具体的女性形象，而是镂刻在每个男人内心深处的永恒的女性形象，包含着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的关于女性的经验。“阿尼玛”是男性了解女性的基础，往往不自觉地影响着男性对女性的喜恶和选择。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白娘子，正是无数中国男人心目中的“阿尼玛”，她的容貌是那样秀丽典雅，清纯娇媚，美若天仙；她的人格是那样知性痴情，明辨是非，悲天悯人，善良仁爱，成为一代又一代男人心中的“女神”，让他们如醉如痴，为之倾倒。
白娘子不仅是无数中国男人心中的“阿尼玛”，而且还是无数中国人心中的一个“自性”原型，一个普遍的文化符号，一个道德和人格自我完善的隐喻。在中国远古神话中，蛇是一个最常见的图腾和意象，它凝聚着我们这个民族的原始记忆，有着特殊的文化内涵。《白蛇传》传说源远流长，家喻户晓，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不断丰富完善，成为中国民间四大爱情传说之一。它所描述的是一个修炼成人形的白蛇精，与前世救命恩人曲折感人的爱情故事，其中牧童救白蛇、篷船借伞、盗取仙草、水漫金山、断桥相会、身陷雷峰塔等典型情节，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着迷，为之动容。白娘子这个神话原型，蕴涵着古老而又深邃的集体无意识，寄寓着炎黄子孙弃恶向善、知恩图报、追求自由、反抗封建礼教和强权、对爱情忠贞不渝的道德和价值追求，她是中华文化的一个标志性象征。
《白娘子》一诗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向我们呈现一个民族精神原型，它的价值，主要在于这个古老“原型”与现实生活的落差中所暴露出来的精神危机：“尽管她不是人，尽管做人/那么难，尽管她身后还有无数的女人/正在卖力地学习做一个妖精”。白娘子的美好形象，与现实生活中某些人的丑陋形象形成了强烈而又鲜明的对照。一面是痛改前非，自我修炼，自我完善；一方面是表里不一，美丑不分，善恶易位，人妖颠倒，道德沦丧。正是在这历时与共时、历史与现实的观照、交融中，两种价值观，两种追求，两种行为方式在精神层面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并释放出超强的“尾张力”，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造成了强烈的震撼，并产生了一种余音袅袅，绕梁三匝的韵味。至此，文本超越了个人的生命体验，揭示和折射出一幅集体精神的共相和生态，从而以诗人的心灵向民族乃至人类的心灵说话，并发出充满忧患意识的文化预警。
附原诗：
白娘子
陈鱼观
下雨的时候，总会走来撑伞的女人
如果她一袭白衣，如果她唱着《千年等一回》的歌
如果她的身旁陪着小青
就一定会祈祷雨水多留片刻
好让时间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做人的念想
尽管她不是人，尽管做人
那么难，尽管她身后还有无数的女人
正在卖力地学习做一个妖精 | 
发表于 2015-3-1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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