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事性手法中打开非常时期的慰藉
——评杨北城《一场病》
冬春之交,大地上的疫情正疯狂地肆虐,人们身体和心理的疾病大面积地蔓延开来,不少人也陷入恐慌之中。一个人患上伤风感冒已经难忍难受,众多人甚至全国性疫情的严峻状况,那是多让人揪心。诗人杨北城的一首《一场病》,说的又不止一场病,几乎可以说实录了疾病在生命中的凶险和可怖。现实世界的人们多么需要慰藉,一首诗中敞开的部分固然提供了可能性,需要剥开的部分又何尝不重要呢。诗中明线上说了三场病,每一场病都有不一样的背景,每一场病都不是在说病的本身。诗中提到的第一场病,应该是感冒发烧。有感慨,有喟叹,有无奈,这感冒发病的过程中,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么。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渊薮,却被一场病卡在了春天的半途。“好像半个春天卡在喉咙里”,以为这句在全诗的语境中发挥了出色的连接和升华作用。发烧感冒的不适当会反映在喉咙的不舒服上,这个疾病的发生让春天少了多少生机意气。“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疾病跑得更快”,这既是喟叹也是感悟。这一句,在整首诗中,居于统领地位,读到的时候,如一股小小的电流,不禁有过一阵颤栗。接着说到第二场病,追忆那年五岁被祖母抱去大队卫生院治疗的情形。注意这个年龄,五岁,那个时候的记忆直至人到中年,可见这是多么深刻的烙印,可见那时病情尤是紧急,可见祖母有多焦虑。一场病,没有任何理由,必须急急送去治疗。第三场病,是祖母的最后一场病,可想而知诗人要忍住多大的悲伤。前一场病是祖母抱着我,后一场病是我抱着祖母。单说这两场病的叙写置入其中,强烈的对比效能喷发而出,让人感怀在疾病面前亲人的相互依赖,当然也是必须的心灵慰藉。我们脑海中即时浮现出自己或是他人的病患情景,浮现出患病中照料或被照料的情景。疾病的到来,都是无来由的命令和紧张。这首诗的文本意涵不存在艰涩,写作手法不存在乖巧,但透露出的主体格局并不小。就说诗中的叙事。叙事总是走在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只见一叙到底的陈述,看不到诗意的边界在哪里,另一个是排斥叙事,全凭向内性的抒发,曾一度是抒情诗泛滥的主要把柄。在本诗《一场病》中,显然叙述部分占据主要分量,但这些事实的叙写只是策略,都是为抒情服务,要使更大的场域有出发点和落脚点。诗中说到的第一场病,在叙事的同时,把行状、内心活动、境遇感都有机地溶合在一起了。至于诗中说到的后两场病,通过这些叙述,把整首诗的阈值增大,更加具有饱满的张力。但“叙事”和“叙事性”有何区别?这在实际的诗歌写作中缺乏一个边界,在很多诗人那里,叙事性被扭曲成了散文化的叙述,这离诗歌的抒情本质就很远了。但在当下诗歌写作散文化、口水化、段子化、臆想化时不时充斥的诗坛,用得好的叙事策略仍不失为一种选择。
附:
一场病
杨北城
冬天一过,我就病了
江南大部分地区普降小雨
春天被耽搁在了路上
我没能挨到天气回暖
一个人的屋子里
先是低烧,然后低下腰
小心地咳嗽,看着自己
一点点变得软弱无力
喝过小柴胡,还是说胡话
好像半个春天卡在喉咙里
我想拼命从那里逃开
以一场病,抗拒着麻木
在病中,我来不及忆旧
一封反复读过的书信
在震颤的胸口打开又合上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
比疾病跑得更快
那年我五岁,祖母抱着我
去大队卫生院的山路布满牛蹄印
不时有绊脚的石头
我在祖母干瘪的怀里
像一块烫手的红薯
五年后,我们离开了那里
又过了十五年,记得也是倒春寒
我抱着祖母,眼睁睁看着她
在一场病中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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