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组诗)
林杰荣
有花,有草,还有许多空白之处
足以堆砌半辈子风雨的锈蚀
安置被我倒卖了不知多少回的本名
光阴里的步调
依然是一列不疾不徐的火车
既定的轨道,不必担心与昨天相撞
每一片落叶
都被一只陌生的鸟儿占据
它们应当充分考虑
某些不善于表达的眼睛
趁着天空还蓝
多啄破几枚蕴藏着火把的种子
奔跑与花
我只是参照了花开的模式
把更多时间
由内而外地细分出层次
奔跑的时候始终先伸左脚
以此来平衡右手的偏好,以及
满足某种强迫症
我并不打算在春风里洗刷耻辱
然而,我确实变得干净
且变得更加融于阳光
这个重复的动作
令一切都有了充足的理由
可以在阴影里开花
也可以,在动中打坐
路过一棵树
这一棵树,垂首,含蓄
路过的时候有叶飘落
而我,甚至没有发现已经换季
它的嫩芽被自己果腹
老朽的裂纹
蓄满了上个世纪的青春
河流绕了个弯
没有辨认出这些根须的家族
我迎风咳嗽,此时
并不适宜思考宏大的历史问题
我没有生来伟大
我没有生来伟大
像一只鹰,或者手持利剑的诗人
我的后劲在于对泡沫的宽容
如果琴弦上挂着枯萎的树叶
我会拨出一道强劲的闪电
却不惊动安眠的孩子,和劳作的母亲
我也会有精疲力尽的一天
而在此之前
我的肩膀与四肢,多多益善
站着哭泣
令我摄入真正的阳光,真正的雨露
或许,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伟大
还要容易消亡
灰烬里的仪式感
我向瀑布激荡处伸手
只为了讨回一艘小船的骸骨
如果你非要把我拖入
比金属还坚硬的遍体透红的灰烬里
那被彻底掩埋的根须和影子
将一次又一次颤动,直到完全脱离黑暗
它或被视为不必要的挣扎
但对于异乡人或者异教徒而言
仪式感大于一切存在
如同皱纹的延伸势必要火化几朵玫瑰
甚至,需要挑光心中的尖刺
把折叠整齐的旗帜,安放在无风的墙角
未完成的雕像
仿佛一尊未完成的大理石塑像
我的意识
有着不可预知的流向
完整的形态出自
火山血迹斑斑的嘶吼
而一旦被固定,我就顷刻间死亡
不能用固有的影子穿过黑色的大海
这充其量是空洞的吻合
触摸自己的勇气
还没有被风正面击中
我依然幻想着
我的头颅和尾巴,锋利似刀
学话
我知道这是一种权利
从鸟的嘴巴里猎取一丝明火
而它的姓名则需要归还
除非白昼与黑夜
同时将你抛弃在无路可走的沼泽地
颤抖的叶片始终编织着随意消失的风
有些味道源自光明,却极易闪烁
反不如黑暗中饥饿者的平静
有过挣扎
一些无法听到的就会渗透得更深
我并不是真的想表达某种独立
只是话一出口,契约就自动失效
未来
我已构建了一条缓慢的河流
分岔口的水滴
重新回到高台跳落
那些甘愿折断脊骨的人
只是不想死在能够一眼望到头的路上
索性推翻堤岸的建制
这并不影响缓慢的水流,再度缓慢
从高到低,也要从低到高
随身携带一架梯子
和一把伸缩自如的刀
我并没有,企图争夺路上的豁免权
我只是按照真实而简单的意愿,一路向右
爱人
黄昏之前,彼此的凝视多么短暂
我已把爱归结为一片叶
遮住你眼里的月光
你盲目地亲吻一棵树
用双唇的血色还原激情时的热度
如果黑夜足够持久
我们还能再次
从高处坠入彼此最柔软的肋骨
面对面的一次呼吸
令你我都塑造出纯洁的五官
而我们逐渐蒙上尘灰
掸不尽对方头顶
越积越厚的疲倦的岁月
日子如火焰
日子如同火焰
终将把曾经最亮的记忆
低调而理性地做出冷处理
或是雾霾,或是灰烬
总得是一种水分耗尽的体现
不至于再起明媚的波澜
它把燃烧的躯干截得越来越短
而身后,拖着源源不断的
冷却后的光和善良
如果在迎风的门口点一枚蜡烛
这平凡的自言自语
或许,能够响成某种仪式
以受害者的名义
当我肆无忌惮地挥霍一个又一个白昼
我又如何能以受害者的名义
去指责黑夜夺取我杯中溢出的部分
破碎和流失,令我愤怒,也令我沉默
我牢牢掐住自己的喉管
尽可能把燃烧最烈的那一段
收束到难以再收束的狭窄
钟声,继续让它下沉
变形的船只,依然举过头顶
正在消失的都要赋予其响亮的落地声
我不忍再多造杀孽
或是对自己,或是对时间和花朵
倾诉与聆听
毕竟我们都浑身是泥
没有源源不断的滚烫的活水
就会看不清一些枯死之处
是否还有移植的可能
越是阴暗狭窄的角落
越是需要随时提防爆破
我们体内蓄满孤注一掷的夜风
却少了几棵阻挡荒凉的韧草
险峰与鸿沟都要踩过
火焰灼足是最快捷的行路方式
跳跃以及跪行的人
总得找寻更适合的高度
我们接受以不同形态进入彼此眼中
凿开一路所见的黑色
匿名花园
我不以见不得光的隐秘为耻
谁会没有一座
在黑暗里匿名的花园
独自行路的时候,尽量贴近一阵风
不要踩坏了时间的长度
俯身与伫立
都是不断学习的成果
一些闪烁的土壤
令仰望失去了神秘和虔诚
正在抚摸花瓣的手
也曾对裸露的真相过敏
此刻早已麻木,就像例行公事的波纹
风既过,水面波澜不惊
原谅它的缓慢
我原谅生长缓慢的君子兰
它只是坚守了一个约定
并止步于谣言和冰冷的栅栏
它不在乎成为疯狂刺杀的对象
一波波野草,一座座坟墓
沸腾之后,都是泛不起泡沫的软骨头
别处盛开的也都一样
会经历温室,会经历风雪
花蕊中的秘密
也许和飞不动的鹰隼有关
那些濒临干枯的河流
总是热衷于收集失忆之前的呼唤
愈来愈多的眼泪得以汇聚
迟到,或者走失,都赋予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所求生的范围
我所求生的范围,仅仅
在一片面包的最薄处
与一柄锈剑最锋利的刃口之间
适宜在枯裂的轨道上慢慢滑行
但双足已沾水,对于落差
有着流星坠落时刹那崩裂的热情
驱赶自己,或者
从自己手中抢夺食物的残渣
我的双眼偶尔模糊
需要不断将黑暗抠出血来
那并不存在的笑声
始终萦绕我所经过的每一处荒坟
而最后一次敲钟,却
没有因为停下的脚步提前到来
原载于《山东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