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天
文/野兰
一只麋鹿从地球的另一边过来
在九洲江边踢踏着金黄的琴键
给我看她涂了油彩的脸
和崭新的花衣裳
“用三种颜色的墨水，朝虚空泼下去”
生命如此明亮
我能摸到，她胸膛深深的刀口
簇拥着蓝色的火苗，和毛茸茸的睡眠
四野芦花温柔，流水诵起大悲咒
我把心放在，被刈割干净的麦地中央
一群麻雀甜蜜地飞了起来
我往鬓边插了朵菊花，彻底忘记了你
2、八月
文/野兰
是松果，或雁羽
落在遥远的山谷，一种思念的回响
我们倾听，鸟群四散又聚拢
一条蓝色的河流，拉着阿炳的曲调
在山中绕来绕去，带走明亮的事物
又送回。万物一边消逝，一边生长
淡水荒村的古道，你蜕下竹林，就是黄花
风翻开隐在树影后的脸
死亡是一只麋鹿，轻轻地遁入山林
那寂静的脚印，将会长出另一座森林
3、再见
文／野兰
我以为那是一只白鹭，但它是一条河流
我试图抚摸它嶙峋的骨头，以及岁月
但它流走了，在颠倒的天空
一只白鹭尖叫着，拍打自己
把我带进越来越深的峡谷
我听见它折翼、碰壁
拖曳群峰，或拨动闪电的琴弦
当溺水的事物浮出水面
它穿过了最高的山脊
在河边濯足的少女，也不会回来了
但我知道，在每条河流的转角
或悬崖，在岩层深处
有不同的白鹭，站在自己的梦里
等我经过，它就会放下那颠倒的世界
尖叫着，飞起来
4、我爱你
文／野兰
用明亮的色彩，描摹一个男人
和一座永远的房舍
为了想要的干净，我涂涂改改
把一张白纸，变成了岁月
理想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反复的撕裂与重建，耗尽了青春
当我放下笔，挪开自己
他出现了，在纯粹的河流上
水花四溅，一只白鹭挣开了树根与水草
轻快地飞了起来
我的老父亲，在群峰之中
转过头来看我，以一张白鹭的脸
5、乌托邦
文／野兰
车过长江后，群山更沉重了
小野在餐桌上虚构乌托邦:
蛙声围成村落，蕉叶是翠绿的屋檐
恍惚中萤火逶迤，把年轻的祖母领了回来
她青衣竹屐，在石井旁淘米、洗衣
小艾拽着鸟鸣，去摘荔枝树上的新月
树枝反弹回来，打在千里之外我的脸上
窗外群峰缓缓顿足
落日依次叩响每一扇窗户，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6、晚安
文/野兰
碰壁的灯，引出一条鱼
在血管里游来游去
胸膛里的推土机，慢吞吞地开着
抛下经卷、酒水与月亮
四肢里的瓷器碰到一起
因为疼痛，从我心中跑出去的少年
试图跨进同一条河流
而河流已奔向另一个时代
藏在暗处的我，偷窥担水
种月的、掏粪撒尿的……另一个我
仔细地包裹了我。黑夜越缠越紧
只腾出一小片灯光，涂抹四壁的梦境
这是星空，在被窝里
这是深渊，装满生活
这是年轻的母亲，在皮囊之外
7、须臾
文／野兰
停在一阵风与另一阵风之间
停在两场雨中的黄昏，恍惚
小镇在烟水中荡漾
蛙声浮起一座桥，少年倚在桥边
去扯那晶莹的柳枝，柳笛鹅黄浅翠
婉转进入余生的每一场梦
渔梆在薄雾中起落，桥下洗衣的母亲
刚刚直起腰来，随着桥下的波光一闪即逝
千里之外有人忽然哽咽
异乡的落日拍在脸上
空荡荡的电车驶过空荡荡的长街
8、她叫我去死
文/野兰
窗户打开
夏天的语病，碎玻璃般溅入
被切割的，不止是一个清晨
一切在太阳下喧哗的、菜市口的涂鸦
警笛中的花园，论证了生活的艺术
被隔离的，不止是一个夜晚
爬上悬崖的人，一醒来
就要凝视自己的深渊，由白鸽变成乌鸦
从新的伤口看出去，人民大道布满鲜花与少女
她们沾染了爱情，并天真地肢解着《诗经》
9.断舍离
文／野兰
截断那条清凉的小溪
它被垃圾围攻，失去了白鹭的翅膀
卖掉那片金黄的麦田
它豢养了乌鸦，不能再为我们挡下镰刀
凿空那座山峦，它太巍峨了
春风不渡，贫穷的孩子难以翻越
留一间低矮的瓦房，老妈妈倚着窗户
缝补身后破碎的天空
留几个燕窝，等返乡的候鸟
再留下一根锋利的灯杆，把我的心，插上去
10.夜读
文／野兰
天全部黑下来后
关门，关窗，再关灯
我才读懂了茨维塔耶娃
在深渊中写诗
诗会给我们一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是整个世界
11、化石
文/野兰
古老的岩层内
一条鱼尽力向前游去
微微拱起的脊骨
像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的人民
鱼尾轻摆，我听见水花飞溅
它拖曳着整条河
越过了峡谷、田畴、村庄
向遥远的海洋纵深
留在岩层里的，是我们
在黑暗中，忍受着一波接一波的浪潮
和越来越重的群山
在不断的失去之后
一条鱼，始终在我们的血脉中左冲右突
12、我想你
在洗脚盆里捞月亮的小艾
今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她用手机传来录像
给我看你新的居所
雁荡山下，松涛油绿，鸟鸣芬芳
一丛小小的金盏菊温暖而明亮
我这里天已经黑了，河流倒挂
星空只剩一条裂缝
桑园与村庄都搬进了字典里
因为挖掘机轰鸣，他们把门和窗全部关上了
我不会捂着嘴巴唱歌
你还是，不要回来了
（写于2022.8.13农历中元节夜，已首发于中国诗歌网）
13、记录者
鼹鼠可以在河边饮水，孩子们呢
一些在保险箱里做梦
一些在旗帜鲜明的广场，学会欢笑与鼓掌
还有一些，在破产的国度
以弹壳和绷带，来预测明天的早餐
这是付钱购买童年的时代
习惯在商品中仓促老去的人们
趿着道德的破履，在进行撕开面具的游戏
当持枪的兄弟不断地敲门，我能拿什么救他？
当马里乌波尔的三个孩子，一天只喝一顿汤
像狗群匍匐在荒野，回望他们的祖国
罔顾历史的人，只能在圣经中偷生
让我们疼到深邃的，不是接受鞭刑的母亲
而是那天真的孩子，走在去“各各他山”的路上
你看，在战机停止轰炸的间隙
他们从地道爬出来了，穿过废弃的钢铁厂
在残肢与弹片之间，找到雨坑，喝水
啜饮彻骨的寒凉。那莲花般粉嫩的手指，
一遍遍，试图扶正水中颠倒的世界
却又一次次，打碎倒过来的天空
作为分摊死亡的无辜者，我们扮演观众
谁是哪带血的馒头？作为记录者
做记录的笔，握在黑夜手中
被篡改的文字不是诗
末日的审判，藏在下一代人的笑容里
我们用彼此的泪水写诗，以敌人的身份
为了那在同一条河流饮水的鼹鼠
也为了，跪成那条大河的母亲
14、黑夜
文／野兰
一个流淌的钟，钟里的小人
跨过了黄昏，她打开门
她卸掉所有的窗，把自己推向过去
那些萤火、笑声、河堤不见了
用旧了的星空，默默地打着补丁
生活扑面而来，尖锐的舌头
一圈圈收紧，扭曲着所有文字
想像明天的模样，她从衣服里跳出
跨进另一条轨道，又回到灯下黑影里
15、风，吹进身体
文／野兰
牠们穿过水泥森林，从所有漏洞回来
掀开夜晚，掀开生活的画皮
掀开时代这枚大词，所覆盖的原罪
指出诗意的方向，通过日子的裂缝
给我看正在消失的湖光、山色、鸟影
以及，那些小青瓦下的灯盏，横斜的树影抽到我身上
让我在两个夜晚的挤压中
看见光，看见自己
像树叶落到地上，又飞扬到半空
16、烟花散尽
文／野兰
为了不被夜晚掩埋
我在灯下黑影里，翻找古老的经卷
你卸掉一扇又一扇的门窗，走出去
在一千种思想的荒草中，找到路
走到语言变成硝烟的地方
伸出手，点燃站在低处的玫瑰
那些细碎的、倔强的光芒
有一瞬间照亮了你我
为了让自己的影子高大起来
我们试着点燃一首诗，并大声朗诵
消逝的事物在高处露出脸来，撒下美丽的碎片
一条大河从我们掌心出发，缓缓流过苍穹
更多的星星，化成了硝烟
带走了某个村庄的黄昏，和群峰上的满月
我们看见了自己的一部分是黑夜，但坚持站在有光的一边
17、给虚拟的爱人
文／野兰
我养了一只猫，叫你的名字
从它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
在你的凝视中，永远的
小艾，我把你想象出来
是因为想触摸这世界的柔软
想拥抱，那有锋利牙齿与爪子的事物
亲爱的，我在黑暗中唤你
你要从逝去的岁月中归来
以遗忘，以依偎
修茸我们的屋顶与花园
我要和你走过所有黄昏
去看月亮，月亮下的故乡
在我的想象中，它那么圆，那么美
像你的清澈，和晶莹
18、剧本
丁香给我发信息，说柳生是个特殊的人
教她念道德经，与白日飞升之术
他们离得近，见面很容易，两三年了
我想起自己本来是要与柳生结婚的
但朋友们都说不认识柳生
我的手机通信录里，也没有柳生这个人
那些花前月下挽手谈心的日子
仿佛是落到白雪上的尘埃
我去问菩萨，菩萨微笑不语
把所有黄昏的雨水，哗啦啦打在我脸上
爱过的人，失踪了
我四处寻找，袜子？旧书？衣柜？……
最后我在墙角里，找到一只蟋蟀
它为我鼓瑟、弹琴，让我流着眼泪跳舞
镜中一个扭曲的身影，不停变换着五官
当我停下来时，母亲从镜子里伸出手来
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想起来我不是芝芝
也不是阿灵，是小艾？
小艾在马路上捡矿泉水瓶子
别人骂她野种、臭虫、神经病……
是我拿了铁铲出来，拍得泥水飞溅
有人朝我扔了一块砖头。下雨天我会偏头疼
为了止疼，我开始写诗
柳生在第三首第一节，就已经死了
我亲手烧掉了他，埋在石榴树下
石榴树一直往上爬，隐去了那些哭泣的脸
又红又大的果实年年披垂下来，无数的惊雷
19、记录者
文／野兰
鼹鼠可以在河边饮水，孩子们呢
一些在保险箱里做梦
一些在旗帜鲜明的广场，学会欢笑与鼓掌
还有一些，在破产的国度
以弹壳和绷带，来预测明天的早餐
这是付钱购买童年的时代
习惯在商品中仓促老去的人们
趿着道德的破履，在进行撕开面具的游戏
当持枪的兄弟不断地敲门，我能拿什么救他？
当马里乌波尔的三个孩子，一天只喝一顿汤
像狗群匍匐在荒野，回望他们的祖国
罔顾历史的人，只能在圣经中偷生
让我们疼到深邃的，不是接受鞭刑的母亲
而是那天真的孩子，走在去“各各他山”的路上
你看，在战机停止轰炸的间隙
他们从地道爬出来了，穿过废弃的钢铁厂
在残肢与弹片之间，找到雨坑，喝水
啜饮彻骨的寒凉。那莲花般粉嫩的手指，
一遍遍，试图扶正水中颠倒的世界
却又一次次，打碎倒过来的天空
作为分摊死亡的无辜者，我们扮演观众
谁是哪带血的馒头？作为记录者
做记录的笔，握在黑夜手中
被篡改的文字不是诗
末日的审判，藏在下一代人的笑容里
我们用泪水写诗，以敌人的身份
为了那在同一条河流饮水的鼹鼠
也为了，跪成那条大河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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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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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7 09: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