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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一份访谈【周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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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11-16 10: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当代诗歌:一份访谈【周琰】
  
  1.
  
  问:有人认为这是诗歌最好的年代,有人认为这是最差的年代,你的看法是什么,根据是什么?
  
  周琰: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我感觉,这个问题可能包含的对立判断,也许更多基于价值和道德判断,表达了很多人的急切,对诗歌一种非诗歌的期望。如果脱离这种对立的判断,我觉得应该说现在是诗歌最好的年代。诗歌创作非常多样化。诗歌交流很活跃,也没有什么边界。年轻的诗人状态很好,生机勃勃。外语诗歌的译介也很丰富,很多诗人都可以阅读甚至翻译外语诗歌,改变了单一汉语语言的认知和体验。而且汉语的诗歌生态(我指的主要是在大陆和从大陆出去生活在国外以汉语创作的诗人)是自发的无政府状态,没有什么体制、学院、机构的显著影响,这种生态我觉得最有生命力。
  
  2.
  
  问:你的诗歌养分主要是从哪里来的,请讲一下比较关键的来源,以及你用了多少,用的怎样。
  
  周琰:小时候就是乱看书,民间传说、神话、武侠演义、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大仲马、司格特这些最着迷。我不太记得童年很多事,都是做梦编故事玩过来的,一醒觉已经十几岁了。梦着长大多少决定了一个人的想象在生命中的比重。这些想象和人世经验没太大关系,现在这种想象可能在我的诗歌中不露痕迹,但它们还是很垫底的东西。对语言开始有感觉大概就是在十几岁突然灵醒的时候,那时的文学营养来多自古诗文、浪漫派诗人(华兹华斯、拜伦、歌德)、美国现代派诗人等。如今回顾,这些营养让我过多地陷入纯粹审美的境地,写诗进入一种比较封闭、纤弱的状态,因而停滞了很多年。而在另一方面,对自然观察的迷恋和对日常生活细节的兴趣,是自儿时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引发我好奇和白日梦的源泉,这些东西仍然是我察知世界的触觉点。90年代以后,我更多受毕肖普、史蒂文斯、里尔克、策兰和瓦莱里的影响,英语的思考方式也逐渐侵袭了汉语的结构方式,隐喻、抽象、结构、语言生命、内在音乐这些东西逐渐在寻找生成自己的骨骼筋脉。哲学和艺术近年对我也有很大影响,前者让我重新回到对人和人生的问学状态,后者赋予我在形象与抽象之间自由构建的能力。我感觉目前诗歌感知的能力在逐渐成熟,但是创造的能力取决于突破生命自身的局限。我还没有开始写我真正想写、必须写的东西,我仍然在蓄积力量。
  
  所有这些来源,取得时候无不全情投入,至于吸收多少、用了多少,不好说。
  
  3.
  
  问:在你的心目中,诗歌的高境界是什么样的,你什么时候能进入这种境界。如果你的诗能变成一种生物,它是什么样子?
  
  周琰:诗歌的最高境界,这更像是每个诗人个人追求的问题,诗人应该清楚自己想要追求什么。对我来说,我追求的或许是一种悠远,一首这样的诗写出来:“道里悠远、白云在天。将子无死,尚复能来。”写完了,白云在天;而这“白云在天”在语言中发了声音;有人听到这声音而念了并看到白云在天,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境界了。
  
  如果我的诗能变成一种生物,我希望它是五月花树丛中的一只鸣鸟,鸣声婉转清亮,让人心中有不尽之意。
  
  4.
  
  问:你能想像一种跟你诗风截然相反的一种诗吗,在你的视野里,有人已经这么写吗?
  
  周琰:有,臧棣。
  
  5.
  
  问:叶芝通过一层层“面具”的脱落达到“真理”的自我,佩索阿则是通过一些“异名”遮蔽了自我,你在诗里使用面具吗,你的诗里有你的“身外化身”吗?
  
  周琰:我没有面具的矛盾。我在诗中处理自我,希望它如同塞尚的苹果史蒂文斯的罐子,去除自我的感伤和自以为重,而达到完全自由的甚至野性的自足。如果说诗中的“身外化身”,我想那是我的语气,声音就是身在。
  
  6.
  
  问:你现在最关注的外国和中国诗人是谁(年代不限),在你没见过的中国当代诗人里,你最想和谁见面,一起吃饭并聊两句,聊什么?
  
  周琰:最关注的中国诗人,这个名单有点没法列,中古以前太多诗人我想重新看了,随便想一下是这些:屈原、左思、曹植、曹丕、陶渊明、杜甫、黄庭坚。当下的诗人我比较关注王志军、艾洛,他们俩的诗都在变化中,他们也都写出了完全与他人不同的诗。
  
  最关注的外国诗人,这个名单其实在缩减:毕肖普、狄金森、杰弗里希尔、蒙塔莱、博纳弗瓦、霍普金斯、策兰、里尔克。很多我喜欢的诗人,比如品达、贺拉斯、曼德尔斯塔姆,因为没有通读完,就不多提了。
  
  没见过的中国当代诗人里,我最想见的有:
  
  王敖:他答应烧龙虾接待。
  
  艾洛:最有趣也是最好的朋友,最好是将来可以一起在国内找雷武铃、周伟驰、冷霜、王志军、杨震、吕德安这些人玩。
  
  黄灿然:我非常尊重的诗人。
  
  7.
  
  问:有人认为,中国当代诗歌界早已没有民间/知识分子的区分,或者从来就没有过。有的就是权力与既得利益的不断再分配,所谓的诗歌声誉经常是诗歌政客们互相妥协的结果。你怎么看当代诗歌的政治?
  
  周琰:什么是知识分子啊?我觉得知识分子是一个实质在80年代就已经死了的遗留的概念。有知识、有文化都还不算知识分子,给你身行头,你得演你的角色啊。都没角色可演了,再谈知识分子很尴尬啊。现在占据话语与实际利益资源的诗歌圈子大概是有的,不过我从来不太关注。我的态度就是管你们闹哄哄,迟早没人看你们的诗,有什么意思啊?不过诗歌圈子要总是不公平不正常,也真不是件好事。虽然对很多好诗人来说,我写我的,干你圈子屁事。但是从诗歌传播和鼓励新人的角度来说,很不好;对诗歌研究、评论的深入来说,也大大不好,需革新之。
  
  也许所谓的诗歌政治问题,换个角度说也涉及不同历史年代经历的人的差异问题。对一些人重要的,不说就抹去自身存在的,对另一些人可能毫无现实意义。这其中涉及诗歌是否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问题。依赖时代色彩而存身的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是可疑的。汉娜阿伦特说,诗人对诗歌负责,而不对时代负责。然而正如布莱希特所说,你能把世界抹得干干净净,一片新鲜亮丽重新开始吗?对一个时代诗人弊病的批评,不应当同时也彻底抹消对那个时代提出的诗歌问题的思考。
  
  8.
  
  问:谈一下你所处的地理位置,在那里你比较关注的文化或亚文化形式是什么,它们对塑造你的诗歌个性起到了什么作用?
  
  周琰:我现在在多伦多。我比较多涉及本地的诗歌和艺术圈。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发现在本地文化断裂的现象很严重。50岁以上的人往往都有比较开阔的视野和兴趣,历史视野也很宽广;而本地的年轻人更多专注于当下、当地、此我,这和国内年轻人狂热的对外部世界的兴趣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现象让我意识到,我在当下当地的文化中很难获得营养,它催生了一种精神上和语言上自造空间的力度,以及一种重新内化并再生我的汉语语言的愿望。
  
  9.
  
  问:人无癖则不可交,讲一下你的癖好,它跟你的写作有关系吗?
  
  周琰:看书是一个癖好。但现在这是我想限制的一个癖好,我觉得我已经看得太多了,阅读的饕餮,大概已经影响了我的消化吸收功能。我希望将众人的声音融入万籁,而我在这万籁中进入独立思考和创造的空间。散步和望天空是另一种癖好,在非阅读的、无心而看无心而听的状态中思考、想象、放松,往往是我诗歌灵感产生或自我反思的最佳时机。这两个更多是日常的习惯。我真正的癖好是爬大山,我喜欢高山深林和激流涌泉,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几个月不去山里会觉得窒息,身心的窒息。多伦多周围没有大山,但是有很多湖,虽然入山和近水感受很不一样,也聊可安慰。
  
  10.
  
  问:讲一个关于诗歌或当代诗的问题,可以自问自答。
  
  周琰:小时候,我常常站在新华书店看书,走路看书(撞到过电线杆),打着
  
  手电筒看书。那时候最着迷的是各种民间传说,那种看似日常的经验中降临的意外、神奇,往往有好笑的色彩。现在我常常自问,那种神奇哪里去了?我曾经和一个多伦多诗人谈到诗歌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我说首先是种好奇和惊异,在好奇和惊异中发现美和意义。而那位多伦多诗人说,诗歌对他是一种不能表白的哲学,是通往沉默之途的,被诉之言辞。我想无论是我的认识,还是这位多伦多诗人的认识,都涉及到我们并不能全然把握而命名的未知,但是这未知在诗中得以向我们显现,这未知有关人最本质的思与感。
  
  由此,我提出我关于诗歌的一个问题,写诗的审美和美。人都常常照镜子,也拍照。人们往往对着镜像和影像琢磨自己,姿态、妆容、灯光、角度是否呈现了一个美的形象。这些镜像和影像的形象,不过是赏玩的对象,把它们等同于自身,我总觉得有种好笑和恐怖。本雅明形容现代的形象消费是形象的妓院。停留在自我审美状态的诗歌写作我常常脑袋里要打问号。扮酷或自封病态,也是这种自我审美状态的一个伪装。这种自我审美状态,往往是以自我愉悦和情绪的自我爱怜的结合物,是一种精神的懒惰。这种懒惰造就诗歌语言的怠惰和空洞。美就是创世纪这样的元气和能力,而审美是共情共感的能力。能力无非能并力行。诗人应当是创世者,而非赏玩者。沉迷于自我赏玩的诗,对我来说是不可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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