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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禅诗”流派的兴起@
作者:王贤芝
佛教文化对中国诗歌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诗禅相涉了。禅宗思想兴起以后,无论是在实际创造方面还是在理论方面,做诗与参禅,两个本不相关的事情却发生了极密切的联系。而两者的连结点就在于“悟”或“妙悟”,这是很多诗人、学者共同的意见。历史上谈及作诗之悟与禅之悟的诗人、论者大有人在。从严羽的《沧浪诗话》中的“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到“禅则一悟之后,万法皆空,棒喝怒喝,无非至理。诗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呻吟咳唾,动触天真。然禅必深造而后能悟,诗虽悟后,仍需深造。”[1],以禅喻诗成为中国诗学理论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借助工具。禅师们则往往以诗来点明禅理,或接引学人,或斗机锋,或自度心曲。禅之理趣、参悟过程与诗之品评、创作过程就在禅宗与居士佛教流行,好习禅谈佛之风在士大夫阶层中流行的历史情境下相融相涉,紧密关联在一起。 作诗之悟有诗境方面的,也有方法层面的,总体来说,“凡体验有得处,皆是悟。”[2]中国诗歌因发达的抒情传统和老庄思想的影响,它在创作上特别注重心灵的感悟,追求天人合一、情志与外境的融合,个体的灵感与独创性则是其保持艺术特色的重要途径。诗禅相通,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二者在思维方式上的深刻契合。佛家之谓“悟”,是自心对绝对真实的神秘体认。梵文和巴利文中的buddha,意即“已经觉悟了的人”,汉译“佛陀”。经上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睹明星而悟道,遍察了知宇宙人生的真理,包括“缘起性空”、“十二因缘”、“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等基本教义。而这一切都是在深层次禅定的基础上发生的。禅定是佛教各宗派最基本的修行方式,由禅定而引发智慧,定慧结合,从而达到最终觉悟者的目的。由大乘佛教注重修证之“禅悟”发展到中国南宗禅则更注重“不立文字”“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的“顿悟”。在这里,因为自性清净,我心即佛,所以任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天堂地狱等等无非都是我心幻化,似有非真。而要达到自心觉悟,梵我合一的境界,则需要用“以心传心”的直观认识去体悟。按照铃木大拙的说法,悟可以解释为对事物本性的一种直觉的观照,一种内在的知觉,它发生在我们意识的最深处,不凭借外在东西而求得的直接体验,而且它超越事物的二元对待性去接受事物,没有道德价值的判断。[3]这种高度智理化的直觉体验,在某些角度和程度上与艺术活动中的心理状态、直觉表现、灵感状态、形象思维、审美判断等皆有相通之处。中国禅宗的理念大大影响到中国诗歌的创作方法、品评方式,其独特的审美活动也形成中国古代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与禅在价值取向、情感特征、思维方式和语言表现等各方面有着一定的联系,其生命哲学的核心又延伸于美术、音乐、山水园林等领域,甚至是我们的意识深处。 从“禅”到“禅意”,诗人不断从禅文化里吸取养分,激发创造灵感。古代除诗僧外,因写作了大量禅诗或于此而有传世之作的诗人并不在少数,如谢灵运、陶渊明、白居易、王维、孟浩然、苏轼、唐寅等等。现代诗歌发生初期,虽然“横的移植”的声音大于“纵的继承”的声音,但因个人趣味或其它原因而从传统文化中继承禅之美学意味的作家依然不绝如缕。从沈伊默、宗白华到林徽因、废名、卞之琳等现代派诗作,再到九叶诗人中部分诗歌都有生命内省与虚澹、静观下的禅意。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大陆的这类诗歌处于沉寂状态。而这一时期,在台湾有以周梦蝶、后期洛夫和杨平为代表的禅诗出现。因“人间佛教”思想在台湾的极大推广,反映在文学上如禅理散文等也一度出现极大的繁荣。中国禅通过对周边地区和国家的辐射,不断向外输布,特别是通过日本禅学者的大力推介,逐渐在欧美等西方国家也造成了较大影响。如垮掉派诗人就从中找到共鸣点,形成了显著于同时代人的诗歌特色。至于掀起的灵性禅修、心理治疗与禅修等热潮也是方兴未艾。20世纪80年代以后,伴随着时代变迁而造成的精神动荡以及诗人审美心理结构的变革,在朦胧诗及其后来的当代现代主义诗人中亦有不少向佛禅一路探索者。当然其中也有无意为禅而深具禅意的作品面世。从“即心是佛,无心是道”的参究,亲证佛陀的正觉,到如今遍地开花的禅文化,走下宗教神坛的“禅”,与传统相比已发生了不少变化。表现在文学诗歌上,近几年来,诗坛上已然出现一部分致力于禅诗写作的群体,并具有了流派的性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以南北为首的“现代禅诗”派,现在正处于新兴阶段。而雷默所代表的“新禅诗”群体虽然是最早发起禅诗写作的,与“现代禅诗”派有着相同的血脉关系,但现在除了仍保留“新禅诗”之名外,已然汇入“现代禅诗”派的大流中。
第一节 “现代禅诗”与“现代禅诗研究会”
南北,本名王新民,亦名王新旻,河南新郑人,旅居各地,独立写作。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开始发起和主编同仁诗歌刊物《无名》,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又分别发起和主编诗歌刊物《新纪元》和《发现》。在禅文化研究方面,著有诗集、禅意散文集、诗画评论集和佛教人物传记《清贫内部的花朵》、《诗情画意总关禅》、《净严法师传》(合著)、《幸福在心》等多种。主持有《现代禅诗探索》论坛,为“现代禅诗研究会”发起人。南北开始有意识地进行现代禅诗的创作是在1995年。此后在1997年的《现代禅诗一瞥》一文中,他正式提出了“现代禅诗”这个概念,从禅的起源、发展和特点入手,阐述了禅与诗结合的内外在原因,对禅诗做出了自己理解,并对现代禅诗的写作和发展有着极大的信心和期待。南北及其同人自2005年3月开设《现代禅诗探索》论坛后[4],吸引了一批关注现代禅诗的诗人加入。2007年8月,现代禅诗研究会成立,进一步进行现代禅诗的理论探索和写作实践,并开始编辑《现代禅诗》丛刊,还设立了“现代禅诗探索奖”。2008年正式设立三项年度奖,2009 年创办网刊,当前,同人诗刊《现代禅诗探索》正在出版中。目前,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基本会员有十四人,探索成员也有五六十个,他们分别是南北、古石、碧青、何兮、苦李子、九华山人、樵野、若与、昌政、大畜、还叫悟空、雪蛟、张黎、邹晓慧、若与、刘向阳、沈明贤、桃都别园、张口、伍昌荣、黄吉元、 燕庄生铁、王晓辉、贵州弦河、毛激流、朱枫、怯情、解字木兰花、 陈毅功、星儿叶子、黄兴烽、也牛、江南山民、情巅大僧、邹立军、 韩振球、居秋乡人、散心、吴伟锋、爱月、火城、布衣杨奇、齐一生、柳碧青、张传海等等。[5] 该研究会的宗旨,是集合国内外所有认同现代禅诗的基本理念,并投身这一诗歌流派进行写作实践和理论研究的同人,共同对外交流和相互促进。其基本哲理是以现代汉语的外在形式,继承和发展中国禅古老而新鲜的精神旨趣。核心概念表述如下:
纵的继承——继承和发展中国禅古老而新鲜的精神旨趣; 横的移植——移植和借鉴欧美现代诗歌的写作手法和技巧; 纵横交融——在时空的纵横交合点上,完成现代汉语诗歌的雏形; 禅为根本——诗歌的现代形式只是一件外衣,而内在的精神观照才是根本。[6]
“现代禅诗研究会”群体从“现代禅诗”理论的探索到创作实践,最后形成了相对完备的理论主张及其组织系统,可称之为“现代禅诗”派,是属于同人性质的诗歌流派。其核心理论几乎都来源于南北对“现代禅诗”这一概念的阐述和理解。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南北对现代禅诗的寻求与提倡,是当代新诗谋求自身发展道路的探索,在艺术上是对古典精神的继承和现代社会中对人生的观照。它的发生一方面是伴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禅道之学的兴起而来,一方面也是俗化世界中对超越性的精神追求。按照南北自己的解释,“现代禅诗的发生,是源于现代诗人对于历史的回顾和寻找,也是源自对完全照搬西方诗歌的绝望。并且还不仅仅是我们在绝望,欧美诗人也在不断的突围和寻找新出路。他们的目光也一样投向了东方,投向了我们古老而新鲜的禅。”(南北《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3》)[7]现代诗人由“崇洋”而“尚古”,至少反映了古老东方文明在诗人眼里仍是现代精神的不尽源流。反过来说也是日益发达的现代工业社会文明下诗人对逐渐远逝历史的挽留与期待。“现代禅诗”的提出则是诗人在找到“禅”与“诗”的连结点后,企图用现代形式和手法使之重新诠释与展示现代社会的一种可能。南北最初在1997年对“现代禅诗”作了简单定义。“什么是现代禅诗?现代禅诗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南北《现代禅诗一瞥》)南北找到的禅与诗的连结点就是——觉悟生命。“禅与诗的结合,有其内在本质上的必然性。二者都面对着一个根本的大问题:生命。二者的发生和圆满也都基于同一种情况:觉悟。禅和诗所要完成的,都是体验和打开,使原本存在于事物中的东西重新凸现出来。”(同上)通过“悟”而直面生命,领受生命的真谛,这确实是以禅喻诗者一以贯之的说法,但能悟到什么程度,最后所指向的目标却有着很大的差异。 南北对“现代禅诗”的概念从时间、空间、外延与内涵、阅读与写作过程等方面做了多角度阐述。“现代,从文字的基本词义上说,是指时间的。也就是说,当我们用到现代这个词的时候,一般是指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但我在这里用到这个词的时候,肯定不仅仅是指时间,而是更多的指向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或者叫做表现手法也行。我想我这里的“现代”一词,更多的是“现代派”的意思。”(《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5》)对于现代禅诗的古今中外,南北认为从最初迦叶拈花微笑的禅之诞生到历代禅诗的创作,都是一脉相承的关系,是一条时间上纵的线。而随着中国禅向世界其它国家和地区的传布,现代禅诗已经不独是中国专有,已经走出东方,成为世界性的一种诗歌现象。在对现代禅诗做这样一个立体的描述时,南北极力想说明的是:现代禅诗是一个极具生命力与发展前景的写作倾向。对于“禅为根本”的解释,南北认为:“当我将禅定位为一种心灵的自由追求,一种对自然的向往和回归时;当我将禅定位为一种对自我权利的全新要求和主张,定位为一种对抗权力、专制,对抗阉割人的灵魂的暴行,定位为我的生活样式时,我说,我开始找到了我自己,也明确了我想要的世界和生活。”(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5)南北自认为禅在反对崇尚偶像与权威、不拘泥任何固定形式追求自我内在生命圆满的精神与现代诗歌中的自由、民主思想是相印合的。而且因为禅的“不可言说”,所以个人理解的“禅”允许有不同的样子,没有统一的模式。在这里,“禅”已非原初意义上的禅宗之“禅”,它是被泛化后剔除了宗教意义上的禅,也是作者所构建的心目中的理想化之“禅”。南北在《关于现代禅诗的九个断片——现代禅诗系列随笔之12》一文中说到:“我的所谓‘现代禅诗’,在本质上来说,就是在一种非宗教的,反对任何权威和偶像崇拜的前提下,求得心灵最大放松和自由的一种艺术和人生的境界追求。”借用宗教的部分理念而宣称与宗教无关,“禅诗”的外延一旦被无限放宽,则作者的论述也未免显得过于模糊。“所谓的现代禅诗,也就是现代禅意诗罢了。但禅意又是什么?这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答案。”(同上)“禅”在这里不是为获得解脱生死而存在的一个法门,最终目的是为了诗歌艺术上的提升与超越而借用的一个切入点。或者说是在世界文学视野下对自我身份的确认,是对新诗的过度倾向西方传统的一次矫正。“关于现代禅诗,我认为重要的是其易于接通汉语传统和古典诗质的脉络,以此或可消解西方语言方式和表达技巧对现代汉诗的过度渗透,以求将现代意识、现代审美情趣有机地和我们的根性文化相融合。”(同上)作者把现代禅诗视为在新的历史境遇中去发扬传统文化,现代诗歌与禅的互相倚重是传统文化在新世纪中走向前沿的一种策略,也是中国的现代新诗在世界文学中发出自己声音的一条佳径。“禅”的精神是一种古老智慧的流传与结晶,诗歌具有了思想的内核才能达到艺术境界的高峰,禅借助现代诗歌的形式来言说与表述,诗歌借助禅的精神来提升其内在美的境界,二者的相辅相成关系宛然一体。 在现代禅诗的写作过程中,虽然南北并无意于如行禅者般的生活,但是对于加入现代禅诗的写作者,南北却提出了接近于宗教者气质的一些要求。比如时时的觉悟与超拔、对名利的淡泊与距离、对自我的内省与净化。甚至作为一个现代禅诗诗人,期待他“应该就是一个迦叶那样的“觉者”,肉身可以留在现实的烦恼和苦难中,而法身(精神或思想)却必须高踞在现实之上,对于世界作俯视状的观察和透视。”(《超越现实烦恼和苦难的一种努力——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19》)现代禅诗并不拒绝现实世界的脏秽泥污甚至是血泪,但它给世人所展现的却不是残酷或狰狞,而是一个诗人心中的清净莲花。面对现实而高于现实,不仅仅是“一个艺术上的探索和完善过程,同时更是人格和觉性上的追求和完善。在此意义上来说,一个进行着现代禅诗写作的诗人,即便不是清修的苦行者,至少也该是一个精神世界中的高洁超拔之人。”(同上)南北把现代禅诗的写作过程提高到一个类似于修行的过程,在精神和人格上不断放弃负累、超越现实和逐渐空明起来的过程。具体来说,他提出了几个进入现代禅诗写作的基本条件。一是要熟知、参究和欣赏中国古典诗词,特别是旧体的禅诗部分;二是要熟知并掌握现代诗歌的写作手法和技巧,了解西方现代哲学思潮和文学艺术各流派的同异之处;三是要解悟中国的禅学思想,了解台湾、日本及欧美等国家和地区禅的思潮、发展和现状,并了解佛教思想的来龙去脉;四是要有较多的生活经历和积累,有自己独到的对于生命生活的思考和体悟。前三条他认为都是基础性的训练和准确把握现代禅诗核心精神的前提依据。最后一条则是他最为看重的一条:写作者所具备的独立人格和独创意识。拥有独立人格则是“一个能积极看破红尘的大无畏的勇士”,并且“勇于质疑,勇于叛逆,勇于蔑视一切世俗的成规和定规,敢于挑战一切的偶像、神圣和权威,以此达成身心的圆满、自由和自在”。 (《现代禅诗答问录》)在此基础上的艺术追求则是拒绝平庸,在喧嚣中独立思考。对于这些并不太随大流的条件和要求,南北是有清醒认识的,他也是本着严肃而认真的态度来进行这项活动和写作的。在当前“非诗”的环境下坚持寂寞而矢志不移的现代禅诗写作,是少数的少数,边缘的边缘,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但只要有人坚持下去并能成功,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南北还进一步从现代禅诗的阅读效果来阐明他们所追求的审美效应及其鲜明特征。他从六个方面来谈论。一是给人以美感;二是给人以静;三是因为美的感受和宁静的体验,给人以愉悦;四是给人以启迪,引发和连通阅读者对于人生和世界本来面目的思考;五是引发人的向善之心,也就是让人读后能产生出一种慈悲爱心;六是现代语言的气息鲜明,自然朴素。“真、善、美”以及普世的“大爱”精神可以说都是世界优秀文学作品的共同准则。南北在这里更多的是突出了“禅”文化所独有的宁静和简约之美。宁静是通向发现真理的必经之途,简约是生命去繁就简后的大美,也是“花看半开”的语言考验。 以上是南北对 “现代禅诗”的整体勾勒与理论建构。其它成员也有一些文章对此进行补充或阐述。如张黎的《中国现代禅诗发展的当前状况》一文中,对“现代禅诗”的一些概念做了补充与强调。张黎针对“现代禅诗”的身份归属问题做了澄清与强调。他再次撇清了诗歌与宗教之间的某种关系,突出与发扬了“现代禅”的内涵,为“现代禅诗”作为未来现代诗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而努力呐喊。他提出:“首先,现代禅诗中的‘禅’,指的是‘佛学’之禅,非‘佛教’之禅;其二,现代禅诗中的‘禅诗’,指的是‘现代’禅诗,不是‘古典’禅诗;其三,现代禅诗的内容是包罗万象的;现代禅诗中的‘禅’,只是深蕴在诗中的一种思维和观照,‘诗’,才是最终的呈现方式;最后,现代禅诗是现代诗的一个组成部分。”他的强调一方面是为了打破“禅诗”在历代传承中人们对它的固有印象,另一方面是在日益精神荒漠化的现代社会希冀从传统文化中寻找一块希望的绿洲。碧青在《关注现代禅诗》[8]一文中,描述了现代禅诗的现状及可能的发展前景,并谈到现代禅诗的五个特点:一,注重在日常生存体验中领悟生命,提升心灵,呈现诗意;二,核心是爱;三,寻找生命的本根,追求对自我的肯定;四,追求心灵和精神的自由;五,现代禅诗具有空灵的意境。综合其它关于现代禅诗的理论文章来看,这些观点和表述基本上都是一致的。或许是为了避免遭到一些“望文生义”的误解,他们反复向世人强调的是:他们仅仅是一群禅文化的感兴趣者,而非宗教人士。他们不承认彼岸世界的存在,也不想成佛,只是以禅的超经验反逻辑直观顿悟的思维来积极地看破红尘,表达现代社会中现代人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和生存状态,并寻求天地人之间的自然和谐。尽管他们借用了大量宗门禅语,佛典经文,但并不妨碍他们对现代禅诗与旧体禅诗的自我严格区分。
第二节 “新禅诗”派的缘起与合流
从时间上来说,“新禅诗”作为一类诗歌的专称,并具有某些流派的性质比“现代禅诗”派的出现时间要早。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寻根热,中国学者们恢复了对禅宗的兴趣,一部分诗人也就在那样的氛围里对禅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创作一系列具有禅意的现代诗歌。这样的诗歌就称为“新禅诗”。最早开始注意并研究这个现象的是南京大学的张子清教授。他在美国的英语诗刊《TALISMAN》第13期上曾发表了一篇题为《THE NEW ZEN POETRY IN CHINA》的文章。他在 “The Emergence of New Zen Poetry(新禅诗的出现)”一节时谈到:“1991年的春天,一群年轻的诗人包括雷默,江雪,三陵和一些列席的作者在南京大学有过一次非正式会议,讨论了禅宗和文学之间的关系以及怎样创作反映当代生活的禅诗。他们最后同意把这种新的禅宗诗歌流派称为“新禅诗”,并邀请其它一些在审美趣味上与我们相近的诗人如高柳、伊沙、丁芒等,加入我们编选的一个诗集。”[9]这期诗刊是1994年秋与1995年冬的合辑,文中提到的那本诗集选刊已在1993年由张子清编选面世。那是一本32开本的白皮书,中英文版本,书名题为《新禅宗诗》。在书的前言中,编者有这样一段话:“在只强调集体无意识重要性的许多政治运动之后,当代中国诗人已经开始探讨他们自身与时空的关系,表达他们对‘存在’与‘变化’的个人体验。对一部分诗人来说,禅宗作为哲学特别适合他们的美学趣味。他们把禅宗、道家学说和科学上新的研究成果结合了起来,因此他们被称为新禅宗诗人,在许多方面与唐朝的王维这一类禅宗诗人有明显的区别。”书中共收录了雷默、江雪、三陵、高柳、伊沙、王家新、丁芒、彭浩荡、任洪渊、张子清等十位作者的五十多首诗歌作品。但实际上真正致力于汉语禅诗的创作与研究的是以雷默等为首的少部分诗人。在本书中,雷默写了一篇《关于禅宗诗歌》的短文。他从体验、自由与智慧、日常事实、活的语言、自然的丧失与当代禅诗等几个方面来说明禅宗诗歌的特点。因为“禅是人生的艺术实践,生命的最高体验”,所以“禅宗诗歌所关注的正是生命的独特体验”,这是关于禅诗的共同认识。而在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的心灵沉溺于人类所有的经验之中,深陷二元世界的泥淖中,禅的意义就在于超越和抛弃一般的经验与分析,打开心灵“达到人生的自由与智慧境界”。但是“禅不是神秘主义的东西,它只确认日常生活的事实,在最平凡、最普通的事物中显现”。因此,“禅宗诗歌拒绝一切抽象的东西,只描述我们身体之中的具体实在”。关于“活的语言”,他定义为“充满个性的体验语言”,认为禅宗诗歌语言是以日常口语为基础,不需要过多的修辞与雕琢,力求简洁朴素,并强调了口语和俗语的区别。最后他说道“今天的禅宗诗人,难以象王维、寒山那样与自然融为一体,我们只有在可能的范围内品味人生,体现生命的艺术实践,以求心灵的暂时安宁。”不过他也从积极的一面去看,因为禅是无所不在的,所以只要我们能认识到自己的本心,也就能彻悟禅之所在了。 以上是“新禅诗”之名得以正式面世的始末。此后,以“新禅诗”为名的系列作品便不断见诸各种传播媒体。佛教杂志《禅露》甚至专门开辟了“新禅诗”栏目发表这一类诗歌作品。“新禅诗”之名在公众眼中也获得了一致认同,而且它也不仅仅是指雷默等诗人群关注与研究的对象,还包括更多的禅意诗歌,直到南北对此提出新的看法。南北在《现代禅诗和新禅诗——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中说到:“当时,我对‘新禅诗’这一说法,是很认同的。它是基于中国的旧体禅诗而言的。用新的,现代的诗歌形式和技巧,来表达传承久远的禅的空灵脱透之思想情趣,‘新禅诗’的确说明了它与旧体禅诗的不同。但当我后来视野逐渐开阔,接触到西方,特别是美国如加里施耐得等诗人写作的禅意诗歌时,我就无法再认同这个说法了。因为这个概念太狭小了些,它只看到了中国,没有看到世界。”如此,在以禅宗文化为核心的当代新诗写作群体从内部产生了分歧,并由此而逐渐形成了以南北为首的“现代禅诗探索”网络版块和“现代禅诗”流派。严格说来,“新禅诗”与“现代禅诗”是属于同一阵营的,后来虽因诗人内部存在观念上的分歧而各执其名,但是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南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也是“新禅诗”写作群中的一员,“新禅诗”的代表人物雷默也参与“现代禅诗探索”的一些建设工作,并被列入其中的成员之一。现在,“新禅诗”与“现代禅诗”之名并行于世,一般人往往把二者视为一体,并无严格区分。而“新禅诗”的首倡者雷默也因行事低调,无意于“圈子”内外的争鸣,奉行如禅的人生艺术,隐默地写作,故而发声不多。 “新禅诗”作为一种倾向于禅文化的写作,虽然出现的时间很早,而且也初具流派的性质,但是最终能坚持下来的是极少数。它不似其它诗歌流派那样大张旗鼓的宣传自己的主张,也没有像后来的“现代禅诗”派那样致力于自己的阵地建设,极力标明自己的身份特征。网络上标以“新禅诗”之名的专业的或业余的写作者虽然不少,专门的诗歌论坛也有,但并无严密而数量众多的诗学理论文章。所以最终也没有能形成一支具有较大力量的诗歌流派。雷默则认为无论是“新禅诗”也好还是“现代禅诗”也好,都只是外在的一个名称而已,没有必要过分执着。他更关注的是内在的写作,只是因袭了历史的缘故而沿用“新禅诗”之名至今。 至此,可以说“新禅诗”派与“现代禅诗”派已经只是名称上的不同罢了,二者无论是理论上的见解还是作品风格的追求都面对的是同一个对象——“禅文化下的写作”,曾以雷默为首的“新禅诗”中心群体已不复存在,如今在网络上活跃并逐渐向纸媒发展的“现代禅诗”派则如新起之秀,期待未来更好的发展。这对佛教新诗的写作群体来说无疑是增加了更多新鲜的血液。他们努力于新诗诗艺的创新,目前虽然并不清楚他们的努力会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但至少对佛教新诗的整体写作将是一个可喜的助推力。“现代禅诗”派作为佛教文化影响下的新兴诗歌现象,它与佛教的联系缺少的是宗教上的信仰,而更注重的是内在精神的继承,如面对人生的态度,对生命的体悟等等。他们作品的风格与审美追求大致已在南北及其成员的理论中介绍得比较详尽了,这里就不再赘述。 从以上对佛教新诗的整体风貌来看,它们既对古典禅诗的精髓有承续和发展,如空灵、清雅的意境、静美和谐的审美意趣、朴素精炼的语言以及禅观下对生命的体悟等,在诗歌形式和表现手法上又有新的历史背景下的特征,如象征、暗示、戏拟、反讽、日常叙事等现代诗歌书写手段的运用,丰富并开拓了佛教诗歌的表现领域。佛教新诗对古典禅诗更多的是借鉴和继承,与当代诗歌则是一个互渗的关系。它身处当下诗歌的现场,既充实了当代诗歌的样态,又与当代诗歌写作互相借鉴影响。这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从佛教新诗本身来说,因为发展时间比较短还处于不太成熟阶段,所以难免也会存在一些局限和不足的地方。整体而言是新意不够,难脱旧窠,一是因题材的趋同性而出现写作方式的趋同性,鲜有突破与创新;二是在意象选择上多有重复,表达方式上多手法上的移植而生命的彻悟灵动不够,缺乏深邃厚重感。禅诗重言在意外的彻悟与理事的圆融,忌直白说理寡淡无味,而能将禅理与诗意的审美巧妙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的作品在僧诗中还是非常鲜见。如九十年代初期的僧诗写作中多有大量佛教术语和名词堆砌,直抒胸臆而少内在的禅悟,后期则多用比喻、象征等手法来融情于景。在家信众的早期作品同样也存在只顾抒情或写实而少诗艺、重宣扬宗教理念少审美追求等局限。后期兴起的“现代禅诗”派和其它进行禅诗写作的诗人群在诗艺上有更高追求,表现手法也丰富多彩,因为有共同的写作理念而在审美上也趋于一致的风格。他们同样也面临着如何创新与突破的问题,这也是当代诗人们的共同思索之一。
(王贤芝(1981-),湖南湘西人,四川大学文学院07级硕士。) -----------------------
@标题为编者所加。
附件: 《新时期佛教白话新诗研究》(王贤芝) 目 录 绪 论 新时期佛教白话新诗长期处于潜隐的状态,缺乏注视的目光。这固然是由于佛教诗歌更多的传承了古典诗歌的余绪,导致白话新诗处于弱势地位,而且也和它本身的宗教性等特点相关。但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新诗潮”的崛起及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传播媒体的迅捷与多样化,白话新诗已经悄然占据佛教诗歌的一席之地。新诗作品大量发表在佛教相关刊物及网络媒体上,这已经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诗歌现象。外界的新诗写作方式影响着佛教内部的诗歌创作方式。反过来,佛教新诗创作也丰富了当代诗歌的风貌,并展示出自己独有的丰姿,二者互相渗透与影响。基于这个原因,本论文收集佛教杂志等发表的新诗作品,以此为主要研究对象,并作出分析阐释,从而揭示佛教新诗在新时代境遇下的发展状况及其影响。当代诗歌流派纷纭,风貌多样,佛教诗歌发展到现在,既身处当代诗歌的大环境,又保留了一些固有的特点,有继承也有发展。实际上,佛教文化尤其是禅文化对新诗的影响一直未曾断绝,如在探论当代诗歌与佛教的美学特征时,评论者也更多的是强调禅思及其禅学观照的视角。这是当下诗歌创作一种不可忽视的趋向。从“现代禅诗”和“新禅诗”等流派的兴起也可以看到佛教文化在诗歌领域的影响。 本论文从佛教新诗的发展及其刊物情况,佛教新诗的写作群体、佛教新诗的类别及概貌等方面对当前以佛教杂志为主要载体的白话新诗作了比较全面的介绍。作者认为中国佛教目前还处于复兴和发展的阶段,与此同步的佛教文化事业也得到较快发展,佛教新诗的发表数量是不断呈上升趋势的。其作者群体包括“现代诗僧”和广大信众以及非信众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等。其作品从内容的角度大致将其分为:对个人精神信仰的肯定与坚持、日常生活抒怀、教理阐释诗、政治时事诗等几个类别,并且从诗歌体裁和形式的角度指出了散文诗、微型诗、韵律诗等其它的类别。在分析佛教新诗的诗美特征时从内容和风格的角度着重谈了它情性的隐喻和智性的沉思、禅观下的静美追求、生命意识中的“死亡”呈现这三个方面。最后再从佛教新诗的新秀——“现代禅诗”派的兴起来看它对当代诗歌写作的影响。其中着重谈论了“现代禅诗”命名的由来与“现代禅诗研究会”的相关情况,并论及“新禅诗”派的缘起与合流。论文在呈现佛教新诗独特风貌的同时,也指出了其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局限与不足,尤其是在创新不够,难脱旧窠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整体而言,佛教新诗既对古典禅诗的精髓有承续和发展,在诗歌形式和表现手法上又有新的历史背景下的特征,开拓了佛教诗歌的表现领域。在现代化社会中保持了自己独有的存在价值和发展空间。它一方面让我们管窥了现代社会中的现代佛教面貌,也让我们看到了新时代僧人的内心情感及追求;另一方面它以超脱的姿态、理性的哲思关注人的当下生存境遇,体现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从诗歌和宗教两方面给人们提供审美需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佛教新诗的独特价值就在于给各种现代焦虑症困扰下的人们提供一个诗性的永恒心灵家园。它连通古典与现代,在诗艺追求上是与现代诗歌保持一致的,在现有境遇下又对古典资源重新审视和发现,这对目前寻找现代汉语诗歌创作新的向度的诗人来说,它既是一种借鉴也是一个参照。
关键词:现代禅诗 生成背景 类别及概貌 诗美特征
第一章 佛教杂志白话新诗概况 第一节 佛教新诗的发展及其刊物情况 第二节 佛教新诗的写作群体 第三节 佛教新诗的类别及概貌 第二章 佛教新诗的诗美特征 第一节 情性的隐喻和智性的沉思 第二节 禅观下的静美追求 第三节 生命意识中的“死亡”呈现 第三章 佛教新诗中的新秀——“现代禅诗”派的兴起 第一节 “现代禅诗”与“现代禅诗研究会” 第二节 “新禅诗”派的缘起与合流 结 语 参考文献 附录一:本论文涉及的佛教杂志一览表 附录二:佛教杂志白话诗歌目录 注释: 1.(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年11 月新1版。 2.季羡林《禅和文化与文学》,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8年8月北京第1版,第7页。 3.参见铃木大拙《禅风禅骨》,耿仁秋译,杨晓禹校,中国青年出版社, 1989年版,第101-125页。 4.网络论坛:http://cq.netsh.com/eden/bbs/756582/现代禅诗探索(2010-3-26) 5.张黎《中国现代禅诗发展的当前状况》,《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数据)创刊号第59页。 6.《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数据)封二。 7. 文中所引南北文章均来源于http://cq.netsh.com/bbs/756582/html/tree_15059118.html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下文不再说明。(2010-3-26) 8.《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数据)创刊号第70页。 9. P155:In the spring of 1991, a group of young poets including Silent Thunder, Jang Xue, San Ling, and the present author had an informal meeting at Nanjing University, discuss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Zen Buddhism and literature and how to write Zen poetry reflecting contemporary life. They finally agreed to form a new school which was called New Zen Poetry and then invited some other poets such as Gao Liu, Yi Sha, Ding Mang, etc., who had aesthetics more or less similar to ours, to join us by compiling an anthology, edited by the present author.
[1]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年11 月新1版。
[2] 季羡林《禅和文化与文学》,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8年8月北京第1版,第7页。
[3] 参见铃木大拙《禅风禅骨》,耿仁秋译,杨晓禹校,中国青年出版社, 1989年版,第101-125页。
[5] 张黎《中国现代禅诗发展的当前状况》,《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资料)创刊号第59页。
[6] 《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资料)封二。
[8] 《现代禅诗探索》(纸本,内部交流资料)创刊号第70页。
[9] P155:In the spring of 1991, a group of young poets including Silent Thunder, Jang Xue, San Ling, and the present author had an informal meeting at Nanjing University, discuss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Zen Buddhism and literature and how to write Zen poetry reflecting contemporary life. They finally agreed to form a new school which was called New Zen Poetry and then invited some other poets such as Gao Liu, Yi Sha, Ding Mang, etc., who had aesthetics more or less similar to ours, to join us by compiling an anthology, edited by the present 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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