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词语的暗夜——滴撒诗歌一周年感言 ■方文竹
滴撒诗歌成立一周年了。她就像一道美学的闪电,照亮了词语的黑暗。我们的人生,又有了一种崭新的背景。
滴撒诗歌酝酿已久。多年前,合肥的诗友、著名诗人张岩松就说,宣城的实力诗人不少,需要一种诗歌路子,而不是诗歌旗号。他当初起名“后白”,后来与盛敏商议改为“滴撒”。
现在,太多太多的人对“滴撒”这个名词表示疑惑。这里有必要这解释之订正。在当初的《滴撒宣言》里有这样一句:
滴撒诗歌的理论缘起:通过语言滴撒的美学形态,找到汉语诗歌生成的
纯构成境域,直指汉语诗歌的内里。
滴撒,意思是语言型构之前的状态,即未完成(“未完成”是我近年最喜欢使用的一个词)。这就昭示了滴撒诗歌重过程重实验的性质。这样说来,滴撒诗歌是一种先锋诗歌。
未完成,既是对世界的开放,又是拢聚的(“拢聚”来源于海德格尔),滴撒诗歌的写作就是要在开放与聚拢之间形成一种张力。或说,“诗意”在“未完成”中“生长”。
为了更清晰地表述,这里需要借用一下左云的说明:“滴撒,是一个状态之中的两个动词,当然与语言有关。它们是活的,不是死东西,因而是现场的,生活一线的。”
语言即传统。没有语言就没有文化,更没有诗歌。先锋诗歌其实还是在玩传统的积木,语言(严格地说,是“汉语”)无疑是它的支架。而语言有一个“为他说”和“为自己说”的问题,滴撒诗歌的语言就是在“为他说”和“为自己说”之间形成的一种张力语言。在我们的滴撒写作中,有一个优良的倾向,就是去掉唯美元素,表明滴撒诗歌正在消除语言的中间环节和枝蔓,而且滴撒同仁的各自不同写法相互交锋,不断逼近诗歌美学的临界点,使得这样的探索获得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同时,先锋诗歌在追求“陌生化”的同时,也在走向“亲近化”,不少诗人的写作体现出这个特点。“亲近化”是对“陌生化”的反对,是一种“回归”。由此可见,先锋诗歌不是把诗写得让人“看不懂”,而是一场文本的革命,更确切地说,让诗歌贴近世界和人心。先锋诗歌走的是一条时间的路线。词语经过时间的冶炼,发出自己的光。
一部文学史其实就是一部流派史风格史,因为任何文学人物、作品和现象等脱离不了她的时代。大师和天才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在一个时代的水平线上将某一种风格弄到了极限从而达到了最高境界。一个时代里互不相识的两位写作者,在历史的构造中会牵扯到一起是常见的事情。
在写作中,相近、相习、相亲,本很正常。我们不是拉帮结伙,用庸俗社会学那一套根本解释不了我们的诗歌行为。同时,滴撒诗歌的大门洞开,进出自由。或许,剩下最后一个人,还会在那里摆弄摆弄手中的词语。滴撒是一种精神,无形的灵气充溢天地间。
先锋、前卫、前沿、探索、实验,……滴撒写作者喜欢这些词语,并为之摸索不止。虽然从目前的状况看,做的还很不够。打开了的一扇门后面,还有另一扇门。
我所敬重的夏子、王正洪老兄等都是很优秀的传统型诗人,考虑写作路数甚至志趣等有所不同,故不吸取他们进入滴撒,但诗友不分流派、方向,“君子和而不同”,只有认真写诗,努力写出好诗,大家都是好朋友,只有好诗好友才是最惬意的诗的人生!风格、流派等本没有高下贵贱之分。
明眼人也会看得出来:滴撒成员中各人均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诗歌最忌划一)。要容忍差异,差别,差距。无论写得好的,写得不好的,既不能给世界增加什么,也不会给世界减少什么。写在纸上的是文本,活在世上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文本?
我曾在拙文《语境的诗歌与疏离的诗歌》里梳理过纷纭的中国诗歌。但是,滴撒成员大多不关心中国诗坛。这样说来,滴撒诗人大多写着疏离的诗歌,他∕她不会为写诗而搭乘名利的电车。我写作,我表达,我快乐。
一年了,我们有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默下来,让各种关于滴撒的意见和态度充分表达。光听好话,不听坏话,就不是干事的胸怀。我们一贯谦恭地听取带有建设性的友好的不同意见,哪怕很严厉的批评!当然,我们更不会理睬那些低层次的恶意攻击(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将人家的恶意攻击利用起来当作我们培植鲜花的粪料)。层次不同,无法沟通,沉默为上。高明的人,有能耐的人,混得好的人,吃香喝辣的人,纸醉金迷的人,……满大街都是!但是,我们还是要说:不要对抗,要和解!甚至化敌(真的有“敌”?)为友。滴撒共滘百川,容忍异端,努力建设汉语诗歌的大家庭,我们以诗会友,朋友越多越好,当然我们也会准备着有更多的朋友背叛我们而去。我甚至喜欢同一个层次上的论敌,其乐无穷!我们喜欢鲜花,但也不惧怕荆棘,只有鲜花和荆棘共生共容,才会是正常的诗歌生态。
滴撒诗歌原叫“滴撒诗派”,改为滴撒诗歌是因为有一位宣籍外地朋友在我的博客上严厉批评了滴撒诗派这一称呼,他(她?)认为,文学史上都是先有作品作家影响然后才有流派。我认为,此种说法极是。滴撒就是要形成这样的风气:虚怀若谷,广纳天下良言,勇于改过。我们是一群平凡又普通、浑身布满缺点、永远达不到完美的写诗者,不是圣人!圣人不看我们的诗!
我们来自市内各个行业各个地方,年龄、性别、学历、婚姻等各异,走到一起从未发生过与诗有关或无关的小小的不快。同时,我们清醒地写诗,看清文学∕诗歌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要区分人生的诗与诗的人生,不能将诗粘贴在人生之上,热爱诗,但决不会被诗所迷惑乃至发生诗的“危情”,警告自己不要中诗的“毒”,纵使中“毒”也不要太深。诗打扰了我们的人生,但却给人生增添了一种异样的色彩。
滴撒诗歌没有等级制,没有“头”,更不会引入“官本位”,大家一起交流都是兄弟姐妹。当然,我们也是不一味地解构下去,沾上当代文化的“痞”性。对待诗,严肃的态度乃必然之选择。追求真正的诗的风度与本质,我们有着我们的高度之理解。与时风之不同,乃至与某些惯常思路之相背相斥,甚至会带给我们私下里的小小窃喜。至少同仁们已形成了这样的共识:我们也不看重你在哪一级报刊发过多少东西、出过什么书、是哪一级会员、获过什么奖等,看重的是你写出了什么样的作品,以写出好诗来论英雄。当然,好诗有标准,什么标准?大家评。当然,写不出好诗也快乐,只要你喜欢写你在写不停地写,哪怕写得最差,大家也不会看不起你,写诗本身就是诗。写诗比起吃喝嫖赌抽来高尚一万倍!
海德格尔教导我们:“写诗就是去迎接尺度。”诗歌本身就是一种尺度,一种境界。或许也是我们永远达不到的目标,对此,我们深怀一颗敬畏之心。敬畏什么?敬畏生活。敬畏汉语。
滴撒诗歌表达的是一种诗歌信念,对汉语的信念。在西方文化殖民的阴影下,中国新诗在自己的疆土上却像一个流浪儿,找不到自己的“家”。说到这,我想起“骑马找马”这句话,前面也说过“语言乃传统”,我们就在传统中,我们就在语言中,从滴撒的理论态度和写作态度中,可以看出紧紧抓着的正是这两点(先锋乃传统框架内的“犯规”)。左云、申文祥走得算比较远的了,但左云说起中国典籍、申文祥说起中国画来气足神完。还有,越来越注重理论修养的滴撒同仁,正逐渐成为自觉的写作者。
与语言相对应的问题是文学地理,甚至有人拿它比作文学的“根”性。滴撒诗歌“根”而非“草”。宣城地处东南,毗邻苏浙沪,面朝黄山,背靠长江,这样的环境使得儒道释精神各自在这里得到了依存和发挥。宣城诗人立足自己的本土,受丰富的资源滋养。“历史上这片土地上曾孕育出明清时宣城、桐城为皖地文坛两大重镇,而清初的宣城则为全国诗坛中心,代表诗人施闰章、高咏、梅庚、梅清、梅文鼎、沈泌等。古有李白、谢朓、梅尧臣等,新诗则有胡适体、汪静之的湖畔诗派等。”(摘自滴撒纲领)资源既是营养,也是桎梏。好心人尽管放心,滴撒诗人的心里甚至第六感官的深处,有一种永远的冲动!这又让人想起了柏格森的“绵延”。先锋精神就是一种永不止息的精神!
难怪,当韩庆成二十多年后再度回归写作时,同仁们称为“诗歌的还乡”。
我们当然信奉乡村经验和古典美感,但也不回避时代冲浪和时尚符号。与苏浙沪的现代气息相连接,我们一边加紧生存的步子,一边应和着审美的节拍。但同仁们私下交流时经常相互警示:诗歌是一种慢。诗歌有着自身的逻辑和生存法则。
一周年了,她还是一个婴孩,离成熟还很远。她必将面对各种各样的境遇和成长的烦恼,甚至一败涂地的可能(当然,写诗本身根本没有胜败这回事),惹人笑若人骂,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但是,我们在词语的暗夜里望见过人家享受不到的一缕星光。我们无言,我们无悔。我们敬畏着手中的词语和脚下的大地,紧紧维系着我们的“根”。杨昌文老弟曾对我说:当我们老了、快要结束人生的时候回忆往事,会自慰地一笑:我们曾经为诗醉过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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