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在落雪》 文/左岸
远山在落雪,这天堂掉下的声音
得用心去聆听,从一声声断裂的枝条间
跑出了一群奔马,延伸了新的雪线
山路空旷,失去贫穷脚印的践踏
才领悟了曾经的重负,也是一种幸福
幽蓝的天空下,野兔的长耳朵
开始搜寻从前,不知道我的那些哭泣和
骑在炊烟上的欢笑,会被什么果实包裹
抑或与泥土,为了麦穗一起消瘦
我都愿意
远山在落雪,远山是我的故乡
在冰雪厚厚的玻璃窗上
母亲在呵气化开的
一小块透明中,天天看我怎样
由小走到大的一生
附录:《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文/左岸
冬天一来
我会把傲慢的尾巴藏起来
然后沿着鸟步行的芳香,去看
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的一把刀
这把刀在雪原之上
在灯火之上,刀光叙述着深渊
寒气把我血管的河流,吹的长又长
是让我记住做人的道德底线
不断拿自己开刀,在我身上
那些新旧伤疤是另一种花朵
考验我的忠诚
尽管我没有将亲人猫一样
供养起来,但我还是以我的工人血统
相信石头里有火
而我是未来的骑士
有一天,我无意将刀锋朝外晃了晃
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一阵叫骂声
远山在落雪一句,连做标题,三次出现。这个句子本身提供的图像信息,是静中有动。远山的轮廓在落雪中,展开了回忆基调的忽远忽近的既模糊又具体的映像。诗分两段,这个句子在每段的首句出现。我首次阅读时,以为是和弦性质的作用。若为和弦性质,则是声音和理念再现,为内在韵律服务。而细读之后,感觉远山在落雪,是画面的重叠。作用是视觉印象的加深。这手法与其说作者把他的记忆用动静相宜的画面推到我们读者面前,不如说企图把读者的经验印象勾沉出来,参与到他提供的场景回忆的清晰过程中。
这一句的作用还体现在外在形式上的圆融和合上。由两个画面叠加完成。这令我想起左岸的另一首诗:《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首段有:“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的一把刀”,而尾段的:“我无意将刀锋朝外晃了晃/ 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一阵叫骂声”将前面紧紧扣住,从而达到形式的完满。当然,两首诗的联系并不在于结构手法的相似,而在于内容的可参照性。一是写故乡和母亲(呵化的柔),一是写身份和父亲(叫骂声的刚)。
形式之下的内在结构,第二段是转折和升华:母爱。第一段本质上是在雪的背景下,对故乡及童年的回忆。一系列压进抒情成分的场景组合后,归结到四个字:我都愿意。真佩服左岸情感内敛的工夫。如果人情感是一条河,作者没有选择入海口,和下游湍急的波涛,而选择了上游的涓涓溪流。我都愿意:是对故乡绵亘不尽的眷恋之情的舒缓流露。
更令我倾慕的是作者对母爱的表达。“在冰雪厚厚的玻璃窗上/母亲在呵气化开的/一小块透明中,天天看我怎样/由小走到大的一生。”这个经典场景的拈取和意象组合,是左岸的。《远山在落雪》一诗,如果止于“我都愿意”,我们说,也相当精彩。但它缺乏直抵内核的最后一击。这内核就是诗人普遍情感的独特感悟的典型性。其如《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的末段 “有一天,我无意将刀锋朝外晃了晃/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一阵叫骂声” 那感悟的传递,除非我们用心去领会,怎么诠释得清?
“诗是语言的艺术”这句话广为流传。当然这道出了某个层面诗的要求。但当我读到左岸《远山在落雪》一诗歌后,我更认为:“诗,是感悟的语言传递艺术”。一首成功的诗,必须有它只可意会,不可诠释的部分。左岸的诗大部分都有清晰的外在形式和完满的内在结构。而内在结构,是当一首诗传递出了不可诠释的部分,才告完成的。所以第二段不但将结构圆融起来,也传递出作者给出的独特的感悟:母爱感受。而同样地,情感内含在场景中。母爱在其中,而母爱的感受在经典场景的拈取和意象组合中。如此我们也可以体会《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中的父爱以及对父爱的感受。
左岸诗歌的整体风格,就我的不全面阅读,感觉是直而温,宽而栗。(正直而温和,宽弘又坚庄。《尚书.尧典》语。)经验告诉我们,人的品格是一种坚持,气质是一种养成。而作品的风格是品格和气质制约下的美学追求。奇怪的现象产生了:左岸作品整体风格平和之下的艺术特色,却是意象的奇绝和荒诞色彩。
我得随即修正一下我的说法:用荒诞色彩评价左岸诗的意象特色是不准确的。诚然我们也能从这两首诗中找出诸如“从一声声断裂的枝条间/跑出了一群奔马”、“骑在炊烟上的欢笑”;另一首中“寒气把我血管的河流,吹的长又长”、“我无意将刀锋朝外晃了晃/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一阵叫骂声”。这意象无疑是奇特的,它让我们觉得惊异、新鲜和稍许的陌生。但当我们仔细玩味之后,又感到在诗的整体意境里,是那么的合理。其实,这意象的奇绝暗合了俄国形式主义的一个核心概念:陌生化。陌生化是在阐释文学性时要求语言的。在诗歌里,显然意象的合理陌生化给我们带来的阅读快感效果更佳。这实质上解除了我们的阅读和审美疲劳。左岸将陌生化的合理性纳入了更高的美学原则:直而温,宽而栗。
诗意是感悟主体在他所能存在的时空里获得的独特、美妙、深邃的宇宙或人生体验。体验的获得是一个觉的过程,一旦由觉而悟,诗人的职责就是用语言传递给他者。但是传递微妙的心里体验谈何容易,辞,总有不达意处。这个任务就落到意象身上。意象是客观的,情感是主观的。王昌龄《诗格》有云:“诗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一向言景,与象相兼不紧,虽理通亦无味。”《远山在落雪》一诗表达情感句除了“我都愿意”外,尚有前面的“也是一种幸福”和后面的“天天看我怎样/由小走到大的一生”。这三句也是直接表意的传递性提示。可以说,左岸对主观的情与意、客观的境与象处理得非常出色。
远山在落雪……远景的无声之后是近景的有声。这意象组合给我们的印象尚晃动在我们的脑海之际,作者又将我们拉回去。以一个静态的意象跌加进首节给出的晃动中。于是读者便搀杂进自己的经验记忆,使画面清晰起来。既然陌生化效果使我们愿意读下去,清晰起来的画面和表意的传递性提示,果真唤醒了我们的经验性记忆,那不仅《远山在落雪》,即便像《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这样象征性很强的诗,我们也能深深契入主旨了。
倘若我们有心去觉,可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更深邃的感悟到我们生命历程中,影响我们成长的爱以及不同的方式。
08.02.28; 2013.1.24略加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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