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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海的解释》
韩庆成
1、本文题目中的两个解释似乎都是多余的。因为海就在那儿,不会因解释而改变深浅;诗也同样,不会因解释而改变意味。那为什么还要解释?因为,诗人知道解释改变不了海本身,但却可以改变一直以来强加于海的误认,这种误认似乎成了常识。作者面对海的时候,这种解释的欲望生发出来,诗由此诞生。我的解释则源于首次读到这首诗时留下的新鲜印象,一定要说点什么方能“后快”。
2、诗的开头指出了误认的所在:“许多人看见风景”。许多人看见的,是附加在海之上的风景,一片帆、一只鸟、一个灯塔、一朵浪花、一堆被打捞上来叫卖的珠贝、一片收拾整齐供人坐卧的沙滩……这些“风景”有时是虚幻的,有时是局部的,有时是与海无关甚至是海所抗拒的,但许多人来海边就是为了看这些风景,至多把自己“泡在海里”。然而在写这首诗之前,作者“幸运”地意识到,他看到了海。
本来,作者也是来看风景的。他说:“它与我想象的/不完全一样,它不适合做梦/也不适合弹奏”,作者的想象,就是风景。当他看到真正的海,风景的幻象消失了。
接下来一段,诗人此前的想象被真实的海进一步击碎:美丽的浪花,“滋味是苦的”。
3、80年代初开始写诗的时候,我就读过沈天鸿的诗。1988年,他在担任《安庆日报》副刊负责人时,举办了一次“现代诗”大赛,这应该是他1986年首次提出“现代诗”概念后,付诸实践的一次试水。我当年参加这次大赛并获了奖。两年后,我离开《皖东南报》到合肥,不再写诗,对沈天鸿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那个理论与实践刚刚发轫的阶段。直到2012年读到他的《海的解释》,才暗吃一惊,显然,这是不同于80年代沈天鸿的令我耳目一新的诗歌。
一个可供参读的背景是,从80年代到现在,沈天鸿一直在《安庆日报》,他“哪儿也不去”,他因而抵达了“自身就是目的”的境界。因此,面对海的沈天鸿,肯定有那么一刻,与海合二为一,从而进入到哲思的化境。
于是,诗的“机心”在第四段呈现出来。拨开风景后的海,是不适合做梦的,是苦的,还是自言自语的,但是,“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自身就是目的”。苍凉中见超然,一种自信,一种博大,从字里行间,“呼啸着退去又复来”。
接下来两段是“机心”的延续,从新的视角继续让人们见证海的超然、自信和博大,进而反观人类自身。“饥馑与渴望”,是诗人对本体的终极追问与反思。呈于诗歌,已超越了表象的海,也超越了曾与海合一的本体的人。
4、很少人能看到这样的海,能感悟这样的海。人的心境、见识、经历、际遇乃至环境都在决定你是否“幸运”,而不仅仅取决于你表面的生存状态。那些像浪花一样浮在水面上的人,可能恰恰是只看到风景的人。作者的“幸运”,我想不仅仅是因为他看懂了海。诗的最后一句“海没有赝品”,当然也就不仅仅是在写海。
5、古人读诗忌讳言传,强调意会。虽然新诗适用西式批评,但拆解式的言传批评仍然不是一件美事,尤其对于这样一首意蕴更近古诗的“现代诗”。司马光在《迂叟诗话》中说古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清初诗论家叶燮说“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沈天鸿说“诗意主要是暗示出来的”,都是在说意会的重要性。那么,解释了《海的解释》之后,还可以意会到什么呢?
整体上说,这是一首非常独到的诗,独到之处在于把如此司空见惯的题材写得如此面目全非,这种独到性既体现在思考上,也体现在形式上。
事实上,每个人看到的海都不一样,这是由人的个体差异性决定的,从不同的对海的解释中,我们最终看到的不是解释,而是人。
沈天鸿定义现代诗后对何为现代诗做了进一步阐释:“它依靠它的最主要的技巧隐喻、总体象征、意象并置、悖论、分裂和循环等等运用语词,使语言不仅述它,而且自述,从而在一首诗中形成表层结构之下还有一个深层结构,诗意主要在深层结构之中,透过表层结构的缝隙向外散发。因为深层结构是不显形的,因此,它散发的诗意是形而上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诗的意义是形而上的,具有无穷弥漫的特征。不能直接认出。”
《海的解释》的深层结构,由两个方面构成,一个是前面所说的哲思,一般而言,它是前置的;一个是阐释中指出的以隐喻为主的技巧。
上升到哲学层面,无论怎么解释,我们对海的认识都是有限的,这是人对主体、客体的认识能力所决定,我们从来没有认清自己,我们也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世界。
同样,回到对这首诗的解释,有些我们可能说到了,还有一些,也肯定有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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