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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笔下的蛇:为我把你的梦境衔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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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与理想》是施瓦伯在1896年为法国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中《跳舞的蛇》所作的水彩画插图中单独放大了的一幅油画变体。画中两个精灵,一个象征海上精灵,有蛇的身体;一个象征天上精灵,有着洁白的羽翼。两个精灵纠缠在一起,彼此拥抱。有评论者称,爱情如此,肉身的沉重与理想的轻灵,也是此般纠缠相拥。
中国文化里并不缺乏对蛇的喜爱与赞美,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语言事实是,我们的语言中并没有太多关于蛇的美好词语,在诸如“祥蛇纳福”“灵蛇酬恩”外,喷涌而来是与蛇相关的贬义之语。
如果说,诗歌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对陈旧语言的颠覆与更新,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在诗歌中找到一些关于蛇的新的叙事与描述?
冯至的“蛇”,据他自己称,是因为看到英国著名插画家比亚兹莱的作品《梦》而作,画中有一条黑白花纹、秀丽无比的蛇,口中衔着一朵花。冯至见之,颇为心动,他觉得,比亚兹莱画中的蛇那沉默的神情,像是青年人感到的寂寞,而那一朵花,有如一个少女的梦境。
穆旦的“蛇”,来自基督教文化中那诱使夏娃的蛇,而他要写的是,蛇的第二次诱惑。夏娃吃了伊甸园的智慧果,眼睛明亮,有了辨别善恶的能力,故而被驱逐出园。耶和华让亚当承受自己的罪责,大地为此受诅咒,长出荆棘和蒺藜,人类必须汗流满面,终身劳苦才得糊口。穆旦写这首诗,正是中国战乱的时候,他质疑“无数年来,我们还是住在这块地上。可是在我们生人群中,为什么有些人不见了呢?”有些人在承受故土的苦难,有些人却不见了。
邵洵美的“蛇”是他在留欧期间所作,自称是受了波德莱尔诗歌的影响。波德莱尔有名为《跳舞的蛇》的诗歌,他把让人梦魂相牵的爱人,比作跳舞的蛇,欣赏妖娆的美,承受爱与诱惑。而邵洵美的蛇,则直接切入美与诱惑,比波德莱尔更加张扬。(新京报 记者朱桂英)
蛇
邵洵美(1906-1968)
在宫殿的阶下,在庙宇的瓦上
你垂下你最柔软的一段
好像是女人半松的裤带
在等待着男性的颤抖的勇敢
我不懂你血红的叉分的舌尖
要刺痛我那一边的嘴唇
他们都准备着了,准备着
在同一时辰里双倍的欢欣
我忘不了你那捉不住的油滑
磨光了多少重叠的竹节
我知道了舒服里有伤痛
我更知道了冰冷还有火炽
啊,但愿你再把你剩下的一段
来箍我箍不紧的身体
当钟声偷进云房的纱帐
温暖爬满了冷宫稀薄的绣被
蛇
冯至(1905-1993)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呵,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的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蛇的诱惑
小资产阶级的手势之一
穆旦(1918-1977)
创世以后,人住在伊甸乐园里,而撒旦变成了一条蛇来对人说,上帝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吗?人受了蛇的诱惑,吃了那棵树上的果子,就被放逐到地上来。无数年来,我们还是住在这块地上。可是在我们生人群中,为什么有些人不见了呢?在惊异中,我就觉出了第二次蛇的出现。这条蛇诱惑我们。有些人就要被放逐到这贫苦的土地以外去了。
夜晚是狂欢的季节,
带一阵疲乏,穿过污秽的小巷,
细长的小巷像是一支洞箫,
当黑暗伏在巷口,缓缓吹完了
它的曲子:家家门前关着死寂。
而我也由啜泣而沉静。呵,光明
(电灯,红,蓝,绿,反射又反射,)
从大码头到中山北路现在
亮在我心上!一条街,一条街,
闹声翻滚着,狂欢的季节。
这时候我陪德明太太坐在汽车里
开往百货公司;
……
在妒羡的目光交错里,垃圾堆,
脏水洼,死耗子,从二房东租来的
人同骡马的破烂旅居旁,在
哭喊,叫骂,粗野的笑的大海里,
(听!喋喋的海浪在拍击着岸沿。)
我终于来了
老爷和太太站在玻璃柜旁
挑选着珠子,这颗配得上吗?
才二千元。无数年青的先生
和小姐,在玻璃夹道里,
穿来,穿去,和英勇的宝宝
带领着飞机,大炮,和一队骑兵。
衣裙窸窣(注)地响着,混合了
细碎,嘈杂的话声,无目的地
随着虚晃的光影飘散,如透明的
灰尘,不能升起也不能落下。
“我一向就在你们这儿买鞋,
七八年了,那个老伙计呢?
这双样式还好,只是贵些。”
而店员打恭微笑,像块里程碑
从虚无到虚无
而我只是夏天的飞蛾,
凄迷无处。哪儿有我的一条路
又平稳又幸福?是不是我就
啜泣在光天化日下,或者,
飞,飞,跟在德明太太身后?
我要盼望黑夜,朝电灯光上扑。
虽然生活是疲惫的,我必须追求,
虽然观念的丛林缠绕我,
善恶的光亮在我的心里明灭,
自从撒旦歌唱的日子起,
我只想园当中那个智慧的果子:
阿谀,倾轧,慈善事业,
这是可喜爱的,如果我吃下,
我会微笑着在文明的世界里游览,
戴上遮阳光的墨镜,在雪天,
穿一件轻羊毛衫围着火炉,
用巴黎香水,培植着暖房的花朵。
那时候我就会离开了亚当后代的宿命地,
贫穷,卑贱,粗野,无穷的劳役和痛苦……
但是为什么在我看去的时候,
我总看见二次被逐的人们中,
另外一条鞭子在我们的身上扬起:
那是诉说不出的疲倦,灵魂的
哭泣德明太太这么快的
失去的青春,无数年青的先生
和小姐,在玻璃的夹道里,
穿来,穿去,带着陌生的亲切,
和亲切中永远的隔离。寂寞,
锁住每个人。生命树被剑守住了,
人们渐渐离开它,绕着圈子走。
而感情和理智,枯落的空壳,
播种在日用品上,也开了花,
“我是活着吗?我活着吗?我活着
为什么?”
为了第二条鞭子的抽击。
墙上有播音机,异域的乐声,
扣着脚步的节奏向着被逐的
“吉普西”,唱出了他们流荡的不幸。
呵,我觉得自己在两条鞭子的夹击中,
我将承受哪个?阴暗的生的命题……
194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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