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澜水微静 于 2012-2-14 16:15 编辑
世界需要铸剑为犁
——解读王明韵的诗作《拆“枪”》
文/纪开芹
可以说,王明韵的《拆“枪”》是一首让人看后立生感慨的好诗。好诗的解读,众说纷纭。每个人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便会得到不同的美学效果。我作为一名普通的读者,作为诗歌初学者,极期望能在细细揣摩中获取一知半解的感悟。如此,也算欣慰了。
在中国传统诗学的思维模式下,诗人的抒情达志通常都不是无所顾忌的自我喷发,他的感情必定要借助一定的物象形式,而且这一物象形式又一定是诗人苦苦寻觅得来的,最能寄托诗人情感的载体。这些诗的“有意味的形式”在中国诗歌长河的波涛中浮动着智慧的光芒,赋予一代又一代诗人以激情,以灵感。
《拆“枪”》这首诗就是充满着激情的。
显然,《拆“枪”》充满了现实的投影,时代的声音。诗人是属于现代社会的,属于民族的,因而,《拆“枪”》的句子中透出时代的气息,跳动着时代的脉搏。诗人一直用一种激情来写作,将内心的波涛一遍遍激起。他的创作是一气呵成的,具有长虹贯日的大气,但很多细节间也有晚霞缕缕的温柔。
诗人用了整整六个诗节来抒写他对战争的感受。从总体上看,这六节都表达了一个主题:反对战争,珍爱和平。诗人站在悲天悯人的立场上来观照战争,思考战争,发出种种慨叹,提出种种祈望。这些都不断显示出诗人那顽强的理性的批判精神。但每一小节,诗人又都从不同角度来展开。
第一小节,我个人认为是全诗的总起。而且,就技巧方面也说,也相对简单一些。王明韵老师很直接地写到战争。他把对战争的描绘放在一个安静的背景中。
今夜,雨夹着雪
在风中奔袭,我让五指分开
试图接近一枚飘摇的枯叶,炭火闪烁
我想象着星光的安宁。
这样,枪声就具有了鲜明的特征,更加刺耳,在雨雪交加的夜晚,在炭火闪烁的炉火前,灌入我们耳膜的是密集的枪声。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和一个姑娘的约会,都成了泡影。宁静被血腥所破坏。于是,“拆枪”的主题便由此点出。
其实,诗人也并非是在一一列举拆枪的动作过程。在拆枪中,还穿插着虚幻的描写。
我首先卸下子弹
子弹的子,是孩子的子
每一个孩子的脐带,都连接着
母亲的血肉和筋骨
一位母亲,手持野菊走向墓地
这几句倒让我想起苏联作家西蒙洛夫的报告文学《蜡烛》。文章主要写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苏联红军战死在南斯拉夫战场上的故事。文中便提到了一位南斯拉夫女性对烈士母亲般的深沉的爱。那是用死亡凝成的两国之间的深厚情谊。所以,全诗第一次感动我的地方也在于此。每一个烈士,他们都是母亲的血肉和筋骨,他们在战场的每一声呐喊都震撼着母亲们的神经。不管战场上倒下的是谁,其实,生与死之间是没有民族之分,没有国界之分的。我们怀着失去亲人的心情来缅怀他们 ,悼念他们。
跟随诗人的感情,我们拆枪的手也颤抖起来。这时候,诗人将现实和幻想融合在了一起。
“我拆不下去了
那是我的母亲呵!她走向我
她只剩下白发、苦难
和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
这里,我们完全可以将“母亲”的意象扩展。天下所有的母亲,在战争面前都是无助的,战争让她们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家园。战争让她们孤苦无依,那苍白的发丝在风中构成一缕缕苍凉的飘絮。
但我还是卸下了扳机
我知道,今夜,雨雪之夜
更多的母亲、婴儿,还在睡梦中
不能再有枪声,狗吠声
去惊扰他们
就是说,也许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不足以改变什么。甚至这样的举动会带来灾难。可是 ,在大爱面前,诗人一往直前,用惊人的毅力做自己想做之事。这可以说,是悲剧带给诗人的力量。这也是诗人拒绝战争的一种方式。解读《拆“枪”》,我们必须要时刻留意于诗人意识的复杂性。这一时刻,诗人在泪水中创造了一个感人的人间!显而易见,诗人是在悲愤中完成这一小节的。他的意识中,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的成分一直存在的,但哀思中也不乏扬起的奋起之情。他向悲剧挑战。拆枪,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足以诠释他所有感情!
第三小节中,我们跟随诗人的情感再次回到拆枪这个实际动作中。诗人开头两句写到枪的外部形态是顺其自然的,毫无做作生涩之感。
“它的每一个构件
都连着仇恨和死亡,连着
爱和不幸,连着一个又一个家庭” 这是由枪支背后折射出来的故事。诗人每拆一部分,心房便颤抖一阵子。这一小节中,诗人用各种表达方式烘托内心的情感。边叙述,边议论,而且,一直将抒情穿插其中。如果说,诗人拆枪的举动是一条明线,那么,诗人情感的变化就是一条暗线。明线和暗线相互交叉,叙述议论和抒情也互相融合。从而使得诗歌一唱三叹,达到“肠一日而九曲”的艺术效果。
诗人忠实于自己的心灵。大胆地,生动地展示了内心的渴望。波澜起伏的感情令诗情抑扬顿挫,感染力极强。内心意识的流动,外部行为的变化,都让读者走进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悲戚的脸,让心尖的颤动跟随拆枪的节奏而跳动着。拆枪的动作没有停止,抒情也依然继续。“托物言志”的中国诗歌传统在这首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用烛光、泪水、琴弦
用诗、阳光,用积攒一生的
悲伤和爱,去润滑,去化解
去松动每一个螺丝,去阻止
导引凸笋的弹出,去解构
枪管在轴线上45°的回旋
二战期间,人生的暴戾景象一幕幕上映,触目惊心。诗人一方面想象着在法西斯的铁蹄践踏下的悲苦人民,一方面又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感到悲哀。力所能及的事情依然是继续拆。但,保持原来的姿态,在拆枪的过程中,思维又跳跃了,又飘远了。这一小节中,前半部分还是写爱,以爱为主题。中间这样写到:
每一把“枪”,都深不可测
在双排双进弹匣里,我发现了
血肉模糊的地图、铁丝网
死亡洞穴和辛德勒名单,发现了
毒气、死海、秘道和哭墙
突然就想起了关于二战的一部影片《辛德勒名单》,充满了暴力和血腥。该影片将二战期间法西斯的残暴揭露得血淋淋,对希特勒毫无人性的做法给予强烈的抨击和批判。所以,呼唤和平,是我们每个有良知的人心底的渴望。世界何时才能铸剑为犁?这个世界上 ,枪声,炮声,爆炸声,远远多于鞭炮声和礼炮声。提到战争,就会想到死亡,毒气,密道和哭墙。诗人这么写,不仅仅表达的是对法西斯的憎恨,更是对所有非正义战争的憎恨。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诗人这样的写作目的了。黑色的死亡,宣告着蓬勃生命的终极,它使一切爱的理想与热情化为乌有,使灵魂归于茫茫无期的沉寂。对于战争的恐惧几乎是人类与生具有的,人类排斥它,痛恨它,避忌它,诗人也不例外。
“我要告诉准备开枪的人
有一封家书,正踏雪而来
写信人,是母亲、妻子
和在母腹中躁动不安的一双儿女”
一封家书何其珍贵啊!老杜曾写下这样的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可见,古今中外,所有仁人志士,无一不对战争深恶欲绝的。亲人流离失所,百姓颠沛潦倒,这些罪恶都来自于战争了。这一节中,诗人用深沉的笔调,刻画了凶残荒诞的现实景象,危机四伏,时时面临着崩溃和毁灭。所以,“我”不得不拆下枪支弹药,用舌尖将那些冰冷的金属融化。这是用爱来化解。至此,诗人再一次感动我。
我让这泪水,顺腮而下,溢满皱纹
注入我的动脉、静脉
不需要催泪弹,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要十指相扣,用这些腥咸之水
浇铸笔尖和犁铧
在纸张和泥土中,写下爱与宽容!
让制造枪支的金属来制造笔尖和犁铧吧!让一支笔抒写人生的快乐!让犁铧翻耕土地,让大地五谷丰登,社稷粮仓富有殷实!让这些咸咸的泪水浇灌爱之花,让它开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我觉得,欣赏这首诗,我们不妨沉浸下来,感受诗人强烈不可遏止的感情,而将诗作的技巧和方法退居其后。王夫之曾经研究过“兴观群怨”和诗歌创作中的情景关系。他认为诗歌创作的目的在于“曲写心灵,动人兴观群怨”。诗歌是人的“心之元声”之体现。我一直认为,文学应该是人的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凡诗所到之处,皆有情相伴随;而情之所到,亦必然要发而为诗。诗歌离不开感情,感情也离不开诗歌的。所以,我认为诗歌作为一门艺术,是以表现感情为其主要特征的。纵观这首诗,每一小节中都有浓郁的抒情 ,而且这种情感如海深,如山高。
当然,诗歌这种体裁形式决定了它的唯美性,浪漫性。如这首诗作,在沉痛的拆枪中,作者仍将爱的主题贯穿始终。爱人类,爱所有为战争牺牲的人,爱他们的子女,他们的父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甚至,在战争中,仍不忘记爱情!只是,危难之中的爱情才更能见真情。
“与你牵手,用弹壳、弹片
和它们曾经呼啸而过的声音
像毕加索一样,弯下腰来,做一只
会飞翔的、咕咕叫的鸽子
让鸽群”
看!这该是怎样的镇定和大气啊!让呼啸而过的声音化作一声声鸽子的鸣叫,让世界到处传递着和平的声音!相对于那些普通的民众而言,诗人的感受更加敏锐。诗人的思索更加深沉。他没有找到锐利的刀锋解剖战争,也不愿看到同胞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却将现实和理想推向矛盾,推向生与死的哲理化高度。诗人悲愤地看到 ,渴望和平已经是全世界人民的心声,但强盗政府们往往做出许多违背人民意愿的事来。辛酸,苦闷的拆枪过程,让我们的心也跟随哭泣。
最后一节,读者突然释然,仿若阴霾的天空下射来一缕缕阳光。而且,这一节中,我觉得是全诗最具才华的一部分。诗人别出心裁,将“枪”这个字拆开了 ,同时又暗示了手中的实物——一把枪支终于被拆卸了。那么,拆卸下来的枪支该是什么模样?还有什么用途?
“呵!我终于把一支‘枪’
给拆了,拆成
树木的‘木’
粮仓的‘仓’”
那么多的“木“可以成林。那么多的“仓” 可以储蓄。诗人的心情逐渐平息下来。带着感恩,怀着大爱,看手中的“枪”,眼前便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是一片和平繁荣昌盛之景了。这样的场景是感人肺腑的,有世外桃源的恬淡温馨,有“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的美好。拆下来的一瞬间 ,诗人强烈地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在他看来,我们完全可以凭借个人的力量阻止战争。如果我们每个人奉献出一点爱心,那么,世界就是温暖的人间。怀抱一种向往,不屈不挠,注定,世界会被我们所征服,而呈现出一片葱茏繁盛之态。
纵观全诗,我们感觉这首诗情绪饱满,利索纯净,一气呵成,有不吐不快的效应。经过这一番艰苦的劳作之后,诗人又从不同意义上提出了和平的珍贵。解读《拆“枪”》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心灵净化的过程。整首诗所表现出来的沉郁顿挫的风格甚至可以和杜甫的《三吏》《三别》相媲美。一样的都是现实主义诗作,一样的将人民的疾苦放在心间,一样的具有大爱。其中,悲剧性因子是难以掩饰的,在一番心灵的颤动中很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令读者欣慰的是,最终,“拆枪”的动作结束了,而且获得了成功 。这就意味着,世界终究有一天会呈现出和平安宁的景象。不再有战争和杀戮。这样,一直充溢在字里行间的哀思之中陡然扬起了奋起之情,也扫除读者内心的阴霾,在痛苦的体验中振作起来,向和平搏击。于是,这样一种结尾看起来就那么的意味深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