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期“论坛诗选”备选：傅蛰的诗，选自《赶路诗歌论坛》

王征珂

傅蛰的诗

◎芒种

芒种。盲种。忙着
种。吃奶的孩子在找牙。抽穗的麦子在找花。
满地的风，在找风筝。长个的丫头，在找她的吊脚裤
短去的那一截。
渠水望不见头。总是，看得见棵上麦粒
小满的时候，
鹁鸪鸟又在墓地的天空里叫着。


◎初春日，也拟在山中

选一处向阳的山坡
坐下来。不谈国事，不谈工作。谈一谈春衫薄,
春情浓。
谈谈风，听一听风声。

你的肉体玲珑，你的背后是一座山。
衣服难掩乳房，荒草难遮
荒丘。
你的毛衣真好看，上面印满骷髅。


◎二月惊蛰

我看见春风
给坟茔梳头。它一遍遍地梳呀，可劲地梳，往头皮里
梳。梳下很多虫豸。
仿佛母亲，坐在窗前，给小妹梳头，
梳下很多虱子。
她边梳边用大手掌甩呀，说：“逃命去吧，都是些小生灵。”
“命贱的人，虱子多，身子骨
轻。”
我看见桃花肥，溪水瘦，土地单薄，
野草茂盛,
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清明

雨燕衔泥，
蚯蚓松过的土。小野花微微摇，一些风中的小骨头。
坝上的柳色，最先绿了。
羊儿吃草，只一个声音：妈。妈妈。
上坟的人，走在田埂上。后面的
少妇
解开怀，便给孩子喂乳。


◎春日山居

梧桐花开，
一只看不见的鸟，在那儿催命地叫：布谷，布谷。
死去的人，终于，可以
在半坡上安睡。
老太太喂鸡，少妇采薇，小儿追黄蝶，
木把的铁器引来
锃亮的渠水。“踩踏一粒粮食
是有罪的”，我仿佛看到，它们就躺在牛圈旁的那盘石磨上，
等待着被碾碎。


◎稽

逃命的人，逃到了
钟表的针尖上。
焚尸炉上支口锅，也可以做饭。
蒸口馒头也就蒸口气啊。
夜里睡不着觉的人，来到房后的小山坡上，就着磷火，
点一棵烟。
四月里雨水，滴嗒不停，静悄悄爬上
眼角眉梢。
他就势坐下来，拍一拍墓碑的肩膀，
和青草，作一夕长谈。


◎春天的石磨

在麦垛旁的
一盘石磨上，一片树叶坠落，额首相叩。
粮食可以将磨盘碾压得
光滑平整，正如一滴水可以穿过石头。春天正是
青黄不接时节，石头变得
无比阴冷。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坐在上面，他饿得嗷嗷直哭。
在这边远乡村，一个孩子的冷屁股，
比祖国的脸还要耐冻。


◎穷人的快乐

穷人的快乐
就是一个孩子，坐在床边，扳着指头数数。
手指头不够，再加上脚指头。
“这一对，这一对”，他们是这样数的，“末了总有一个
不合群的大拇指头。”
“屋漏偏逢
连阴雨”，天总是会晴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他们等待着
一个救世主般的大人物。
“啊，春风如铁”，每一个低头
走着的农夫后面，
都扛着一把愤怒的锄头。


◎今日阳光暖暖

灌香肠的人，
把一挂黑乎乎的香肠，
挂在枝丫光秃的
女贞子树间。猪肉绞成了泥，继续往猪的
肠衣里填。
一小女孩十七八，拿一个鸡蛋的蛋清
往小脸上敷。
一老太太神秘地对我妻子说：“别告你大叔，今儿吃的水饺里，
包的是女人的胎盘，
“全剁成末了，大补。”
哦，老人家，原谅我，我都快吐了。
我脾胃虚寒。
我倒是挺羡慕那只鸡的，它来来回回，啄食地上
一个碎了的
鸡蛋壳，踱着方步。


◎我的爱人，我风中的手工匠

修自行车的人，把唾液
涂在自行车胎的气门芯上。
修鞋的人，把一枚锈钉子，含在他干裂的唇上。
站在风中钉马掌的人，把马蹄子
抱在他膝盖的裙布上。
捏泥人的人，把泥塑的小人，托在他沾满泥巴的手掌心上。
我爱，这世间我还没有和一个人
这样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