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书剑飘零 于 2013-3-29 17:51 编辑
感谢王法老师撰写导读。谢谢。
读者在阅读一首或一组【好诗】时,总是力求以自身的经历和体验从诗中扑捉心灵和情感的共鸣,这有时很容易,有时又很难。要透彻一首诗的全部内涵,除了从字面进行理解以外,还需要了解作者创作时的心灵轨迹和当时的时代背景。尤其当诗人在诗作中运用了隐喻、暗喻等等多种手法时,就会给阅读者带来一些阅读上的障碍。这很正常并不说明读者水平和理解力的优劣。欣赏和阅读是有主观因素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期望更透彻的明晰一首诗的全部要义,就需要读者去做一些深入探究的功课(如查阅一些资料)等,这对一些诗歌理论和批评家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我们常常希望诗作者力求用质朴、澄明、的语言进行创作,这种语言质朴,一目了然,易读易懂且又内涵深刻的经典范本亦不在少数,【我们流派网推出的重读经典和以诗为证栏目中的作品就是典型的例证】。
陈先发(10首)
前世 最后一课 中年读王维 两次短跑 老藤颂 箜篌颂
驳詹姆斯·赖特有关轮回的偏见 养鹤问题 苹果 白头与过往
前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得多了。仍旧是蓝卡基布中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上裤脚
2004年10月
中年读王维
“我扶墙而立,体虚得像一座花园”。
而花园,充斥着鸟笼子
涂抹他的不合时宜,
始于对王维的反动。
我特地剃了光头并保持
贪睡的习惯,
以纪念变声期所受的山水与教育
街上人来人往像每只鸟取悦自我的笼子。
反复地对抗,甚至不惜寄之色情,
获得原本的那一、两点。
仍在自己这张床上醒来。
我起誓像你们一样在笼子里,
笃信泛灵论,爱华尔街乃至成癖
以一座花园的连续破产来加固另一座的围墙。
2008年9月
两次短跑
几年前,当我读到乔治·巴塔耶,
我随即坐立不安。
一下午我牢牢地抓着椅背。
“下肢的鱼腥味”,“对立”:瞧瞧巴大爷爱用的这些词。
瞧瞧我这人间的多余之物。
脱胎换骨是不必了。
也不必玩新的色情。
这些年我被不相干的事物养活着。
我的偶然加上她的偶然,
这相见叫人痛苦。
就像15岁第一次读到李商隐。在小喷水池边,
我全身的器官微微发烫。
有人在喊我。我几乎答不出声来
我一口气跑到那堵
不可解释的断墙下。
2008年4月
老藤颂
候车室外。老藤垂下白花像
未剪的长发
正好覆盖了
轮椅上的老妇人
覆盖她瘪下去的嘴巴,
奶子,
眼眶,
她干净、老练的绣花鞋
和这场无人打扰的假寐
而我正沦为除我之外,所有人的牺牲品。
玻璃那一侧
旅行者拖着笨重的行李行走
有人焦躁地在看钟表
我想,他们绝不会认为玻璃这一侧奇异的安宁
这一侧我肢解语言的某种动力,
我对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两个词(譬如雪花和扇子)
之间神秘关系不断追索的癖好
来源于他们。
来源于我与他们之间的隔离。
他们把这老妇人像一张轮椅
那样
制造出来,
他们把她虚构出来。
在这里。弥漫着纯白的安宁
在所有白花中她是
局部的白花耀眼,
一如当年我
在徐渭画下的老藤上
为两颗硕大的葡萄取名为“善有善报”和
“恶有恶报”时,觉得
一切终是那么分明
该干的事都干掉了
而这些该死的语言经验一无所用。
她罕见的苍白,她罕见的安宁
像几缕微风
吹拂着
葡萄中“含糖的神性”。
如果此刻她醒来,我会告诉她
我来源于你
我来源于你们
2010年6月
箜篌颂
在旋转的光束上,在他们的舞步里
从我脑中一闪而去的是些什么
是我们久居的语言的宫殿?还是
别的什么,我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我记得旧时的箜篌。年轻时
也曾以邀舞之名获得一两次仓促的性爱
而我至今不会跳舞,不会唱歌
我知道她们多么需要这样的瞬间
她们的美貌需要恒定的读者,她们的舞步
需要与之契合的缄默
而此刻。除了记忆
除了勃拉姆斯像扎入眼球的粗大砂粒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不,不。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唱和听已经割裂的时代
只有听,还依然需要一颗仁心
我多么喜欢这听的缄默
香樟树下,我远古的舌头只用来告别
2010年7月
驳詹姆斯·赖特①有关轮回的偏见
我们刚洗了澡,
坐在防波堤的长椅上。
一会儿谈谈哲学,
一会儿无聊地朝海里扔着葡萄。
我们学习哲学又栽下满山的葡萄树,
显然,
是为末日作了惊心动魄的准备
说实话我经常失眠。
这些年也有过摆脱欲望的种种努力。
现在却讲不清我是
这辆七十吨的载重卡车,还是
吊着它的的那根棉线
雨后,
被弃去的葡萄千变万化。
你在人群中麻木地催促我们
向前跨出一步。“你跨出体外,
就能开出一朵花”②。
你总不至认为轮回即是找替身吧,
东方的障眼法向来拒绝第二次观看。
我们刚在甜蜜的葡萄中洗了澡,
在这根棉线断掉之前。
世界仍在大口喘着气,
蚯蚓仍将是青色的。
心存孤胆的
海浪仍在一小步一小步涌着来舔瞧石。
我写给诸位的信被塞进新的信封
注①詹姆斯·赖特James Wright (1927-1980),美国诗人,曾深受中唐诗人王维的影响。
②引自詹姆斯·赖特的《幸福》一诗。
2011年9月
养鹤问题
在山中,我见过柱状的鹤。
液态的、或气体的鹤。
在肃穆的杜鹃花根部蜷成一团春泥的鹤。
都缓缓地敛起翅膀。
我见过这唯一为虚构而生的飞禽
因她的白色饱含了拒绝,而在
这末世,长出了更合理的形体
养鹤是垂死者才能玩下去的游戏。
同为少数人的宗教,写诗
却是另一码事:
这结句里的“鹤”完全可以被代替。
永不要问,代它到这世上一哭的是些什么事物。
当它哭着东,也哭着西。
哭着密室政治,也哭着街头政治。
就像今夜,在浴室排风机的轰鸣里
我久久地坐着
仿佛永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我是个不曾养鹤也不曾杀鹤的俗人。
我知道时代赋予我的痛苦已结束了。
我披着纯白的浴衣,
从一个批判者正大踏步地赶至旁观者的位置上。
2012年4月
苹果
今夜,大地的万有引力欢聚在
这一只孤单的苹果上。
它渺茫的味道
曾过度让位于我的修辞,我的牙齿。
它浑圆的体格曾让我心安。
此刻,它再次屈服于这个要将它剖开的人:
当盘子卷起桌面压上我的舌尖,
四壁也静静地持刀只等我说出
一个词。
是啊,“苹果”,
把它还给世界的那棵树已远行至天边
而苹果中自有惩罚。
它又酸又甜包含着对我们的敌意。
我对况味的贪婪
慢慢改变了我的写作。
牛顿之后,它将砸中谁?
多年来
我对词语的忠诚正消耗殆尽
而苹果仍将从明年的枝头涌出
为什么每晚吃掉一只还非一堆?
生活中的孤证形成百善。
我父亲临死前唯一想尝一尝的东西,
甚至他只想舔一舔
这皮上的红晕。
我知道这有多难,
鲜艳的事物一直在阻止我们玄思的卷入。
我的胃口是如此不同:
我爱吃那些完全干枯的食物。
当一个词干枯它背后神圣的通道会立刻显现:
那里,白花正炽
泥沙夹着哭声的建筑扑上我的脸
2012年6月
白头与过往
汉苑生春水,昆池换劫灰。
―――李商隐
早上醒来,她把一粒黄色致幻剂溶入我的杯子。
像冥王星一样
从我枕边退去,并浓缩成一粒药丸的致幻剂:
请告诉我,
你是椭圆形的。像麝香。仅仅一粒―――
因为我睁不开双眼,还躺在昨夜的摇椅里。
在四壁的晃来晃去之间,
我总是醒得很晚。
七点十分,
推开窗户。
在东风中打一场太极。腕底黄花,有裂帛之力。
街头,
露出那冬青树。
哦。老蟾蜍簇拥的冬青树。
围着几个老头,吃掉了一根油条的冬青树。
追不上有轨电车,
骂骂咧咧的冬青树。
穿着旧裤子,
有点儿厌世的冬青树。
焦头烂额的相对论,不能描述的冬青树。
苦海一样远的冬青树。
请告诉她,
经历了一夜的折磨,
在清晨,我需要新鲜的营养。当闹钟响了,
―――隔着拱廊,我听见她
在厨房撬开“嘉士伯”瓶塞的
“怦,怦”声。
(晨饮一杯啤酒,有助于我的隐姓埋名。)
七点二十分,
从塔下回来。
拳法和语法中的老鹤,双双敛起翅膀。
剪刀。字典。
立于桌面。
她给我送来了早餐:
一碗小米粥。一头烤麒麟。两只煎鸡蛋。
我坐在桌边喝着粥。阳光射了进来,
慢慢改变着,我下半身的比例。
她的耳朵,
流出岩浆。
现在,轮到她躺到摇椅中了。
这个从马戏团退休的魔术师有假寐的习惯。
她已经五十五岁了。
我念给她听报纸的要闻。又揭开,她身上的
瓦片,看一眼她的生殖器。
啊这一切。一如当初那么完美。
再次醒来时,她还会趴在我的肩上,
咬掉我的耳朵并轻声说:
“念吧。念吧。
大白话里,有我的寺院”。
她映在镜中的几张脸,标着甲、乙、丙、丁的编号。
像晒在冬青树上,
不同颜色的裤子。
一双小羊角辫,
胜过所有的幻觉。那是―――
30多年前。
覆盖着小卖部的,玻璃的树冠。
她用几句咒语,让镇里的小水电站像一阵旋风消失了。
工人们把她锁在配电车间里,
用瓦片狠狠地砸她。
一街冬青树都扑到窗玻璃上喊着:“臭婊子,
臭婊子”。
如今,她体内收藏着这些瓦片。这些最挑剔的,
足够多的瓦片。
―――在舞台中央,她常将手中的瓦片变成
几只扑愣愣的鸽子。
这么多白色的,伦理学的鸽子。和黑色的,
辩证法的鸽子。
不可测的鸽子。
从铁塔上。都飞起来了。
聚光灯下,
椅子远逝。
当年深陷在父母眼窝的,
一里多长的河水,如今在台上直立着。
当她揭开盒子上的旧麻布,
那座邋遢的小水电站,
又回到了我们眼前。
当年那片,发白的芦苇。
当年绕着我粗大阴茎产卵的,鱼群。
连同这些,无火的破庙。
婚丧的宴席。
我要一块儿向你们问声好。
当韩非子说出,“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你们所留下的。
和这烧掉的“既往”。
仍在这小园子里。
像一局残棋,那么清新可辨。
――“也惟有,魔术可以收拢起这些,碎片”。可我总是在
不断地埋怨自己。我是个病人,
我手持重兵,
不该轻信这个披着小花毯的,虚无主义者。
但舍不下的假相,
总让我坐立难安。
我劝她多服药。拒绝“破窗效应”。
立足于此世。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仍在劝她栽冬青树三棵,分别取名“儒”、“释”、“道”。
分别享受这三棵树的喧哗
与静穆。
“我把自已埋在树下。
第二天,总被别人挖出来”。
哦,冬青树。
冬青树里埋着这些人。
当年的狗杂种。如今的白头翁。
中午对饮。她把一粒蓝色致幻剂压在舌头根下。
雷声,
沿着她的裙子,
滚到了她的腰间。
在小桌边,
她吃着芹菜。
她专心致志地嚼着芹菜,毫不理会在
―――烟蒂,残茶,扑克,利盟(LEXMARK)牌打印机,油漆。
碟片,剃须刀,消毒液,避孕药,游戏指南,之上。
在门外小池塘,鲩鱼背上。
在水电站站长的头顶。
在柏油路上。在黑白片中。在京郊。在汉口与
长沙之间。
在拖拉机烂在地里的安徽省。在一座座
被陨星砸毁的,屋檐下。
在由此上溯一千年的,一个农妇恍惚的针尖上。
在基因里―――
滚来滚去的春雷声。
我是一个经验主义者,
适合与这样的人对饮。
我把那些失踪的事物视之为我的“讥诮”,或魔术。我把
飘在空气里的,
插满芹菜的盘子。叉子。碟子。
和疑为芹菜所变的,
盘子。叉子。碟子。
还没来得及进化为鸽子的瓦片。
概述为“惘然的敬意”。和一个人在语言中,不及物的行程。
噢。以一杯五十二度的醇浆,
克制着它们的亢奋。
这是哪一年?哪一年。斜坡从
冬青树丛里,带着泥跃出。
供两个人的帝国在那里形成。
我给她念剪下来的报纸要闻。
一块儿听着,
前苏联垮掉的钟声。
小卖部旁。热腾腾的轮胎,
正变成她嗜爱的,意识形态的芹菜。
―――我是一个种过芹菜的人,
深知其中的不易。
又或者不是这个人?不是这一副在
终将枯萎的花环中,
瘫痪下来的面孔。不是这个,人老珠黄的魔术师。
是另一个女人的侧面?
在卧室里。我送她一盒阿奇霉素片。她给我看她引以为傲的小腹。
这个把石头搬来搬去,
摸到一块石头,就能变成一盏灯的人。
有一盏液体的灯。
一盏嗅觉的灯。
一盏誓言的灯。
用一排老冬青树,紧紧地将它环起。
它无与伦比的样子,
有时让我视线模糊。
夜间。在傻乎乎的孤枕边。朝唇上,翻出硫酸的泡沫。
从小卖部旋转着的后门走出的
人。都有一个裂开的下巴。
如今的白头翁。当年的狗杂种―――
他们玩着刀子,
在小剧团,
吹起蝙蝠一样忧伤的口哨。
你称之为“涿县野种”的这帮街头痞子。跳到了
桌子上。
把拳头整个儿地塞进荡妇们的阴道。
在哄堂大笑中。在那些年。廉价的噱头足以谋生。
当,滴入瓶中的高锰酸钾,
在红布下,
变成了一只只孟加拉虎。
你告诉他们。虎是假的。瓶子也是假的。
不存在比喻。也不存在慰藉。
像冬青树。从不需要遮蔽的
那些事物,在硬壳下的秩序之变。
“像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用电锯
锯开了自已的脸”。
他们有着从自欺的戏法中脱身的本领。
但所有人,宁肯相信他们的“所见为真”。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辆辆卡车
在我的嘴里溶化掉。
看着我在一个空杯子里,
徒手再造了纽约城。
―――让那帮小混混,那些食不知味的人居住。
哦。这些风中的铁环。
这些不知名的法器。
攥着手电筒飞越湖面,只为了一睹奇迹的大众。
你们乐不思蜀的。
和那些终将葬掉你们的。
那些。非个人的盒子。
和不可战胜的手杖。
那些。用最简单线条画出的迷宫。
如今在哪里?还剩下什么
仍驻留此处?
像呜咽着击翻冬青树林的一粒粒恒星。嵌在无人可问的夜空。
晚上蛰居,虫集于冠。我们分享着一粒黑色的致幻剂。
我有些累了。
隔几分钟,就去一趟阳台。
我歌颂阳台的那些杂物。
几年前喝剩下的
一杯可口可乐。
几件宋瓷的赝品。
―――她穿破的旧裤子。
一只旧蓝子。
几张购物卡。
曾几度废掉的笔记。
被老鼠啃噬的《新左派评论》。
我遗忘在钻石中的避雷针。
为什么?还在这里。
当,蒙泰斯达被路易十四钦定为王后,
在她种植的冬青树下,
警方挖出了两千名婴儿的骨灰罐。
她的故事。魔术在世俗中
激起的浪花。墨西哥长达几个世纪的活人献祭实践。
为什么?还在这里。
像我每天走在路上,
经常感到无处可去。
想直挺挺站着死掉。
我想混入那些早起的送奶工人。学他们的样子。在冬青树的阴霾里,
不停地咳嗽着。
可一个断然的句号把我们隔开了。
我。还在这里。
我的替身。也还在这里。
―――当远处。从蛇胆中一跃而起的
月亮,
把斑驳的阴影印在高高昂起的蛇头上。
我知道那些目不能及的
偶然之物,正在精确地老去。
如同白头翁,
无情地覆盖了狗杂种。
会有某种意外发生吗?
当几朵雏菊,在山坡上,与大片荒坡展开了辩论。
象征着遗失的这场辩论。
象征着屈辱的,咕咕叫着的鸽群,
在空中,曲着脖子。
仿佛从未接受过那魔术的驯导。
哦小卖部旁的余荫。
她不顾一切的远离。
更加对抗的冬青树。
假如我不曾吃过你哺育的小麒麟。
假如我在拒绝它的灵性之时。也拒绝它的皮毛。
年过四十。我写下的诗歌深陷在了
一种连环的结构里。
像建在我卧室里的那些,死而复生的小水电站。
正冒着甜蜜的淡烟。
桌上。
唯物的麒麟依然不被认识。
我抚慰着她不被认识的恐惧。
作为一种呼应:
我的小米粥里,
神迹像一圈涟漪正在散去。我所歌颂的杂物。
我的冬青树丛。
正在散去。
我的厌倦在字典中,标着甲、乙、丙、丁的编号。
旧家具里,
纹理深深的算术题。
假如我们从未经历这一切-?-
当她把窗帘的拉杆拉断了。转过头来,问我:
有没有来世?
我说“没有”。
她终于数清了剪刀下的冬青树。又转过头来问我:
有没有此世?
我说“没有”。
她喝光了苦涩的小米粥。抹抹嘴。问我:
有没有一个叫“涿县”的小镇子?
我说“没有”。
我们可怜地抱在一起。
像摸到的石头都变成了灯一样的,局促不安。
她的喘息,变得又粗又重,
闷头喝着“嘉士伯”啤酒。
我捏着无聊的碳笔画画。
我在一张白纸上,
画下了“失衡的斜坡。与抖动的马体。”
我写道,两个毫不相干的事物
之间。有着若干种更深的次序。
就像日常生活的
尸体,每天都来到我的身上。
仿佛―――又觉得难以合身。
像一排随处可见的老冬青树,
在街头,被别人无端剪成了环形。
为什么总是“别人”?别的,
灯盏。字典。
立于桌面。
当雨水顺着她们的叶子。慢慢垂下了
我的形状。我的传统。
宛若白头之下。
雷声滚过它曾经爱着的每一条旧裙子。
(此诗献给客死在河北的、我的朋友ML先生和RJ女士。一对魔术师伉俪。)
2007年12月-2008年1月
编辑:朱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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