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辞（组诗）
圆桌之圆
圆桌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搁置堂屋一角
像是谁故意伸出去的
一只盘子
接满时间的灰
其实圆桌也曾很圆过
一年四季也很少有
脏的时候
那时爷爷 奶奶 父亲 母亲以及
三个哥哥 一个姐姐还有老幺的我
天天团坐在它的周围
朴素的亲情如同赭黄的桌面
一样圆
后来三个哥哥先后领回三个嫂子
姐姐又挽回了姐夫
大大的圆桌已显得
逼仄与窄小
每个人只能稍稍侧坐
才能勉强让幸福
挤进来
再后来圆桌边上的人
渐渐稀少了
空出来的地方越来越大
像时间的豁口
有的人背井离乡 去了很远的外省
讨要生活
也有的人早已挂在了不远处的
山墙之上
眼睛的余光却还在斜睨着
曾经的圆桌
重头来过
转身 掉头
沿着时间来时的路返回
我会选择好一面向阳的坡地
把早已陈旧的躯体与灵魂
摊铺在上面
给阳光炙烤或曝晒
剔除肮脏 破损 以及霉斑
更多的时候我会重新挑选一些
美丽的词汇
结伴同行
譬如：春天 温暖 光明
譬如：善良 友谊 博爱
……绕开阴暗与欲望
在时间的路上
挺直腰杆行走
重头来过 我会给心灵重新找一个
宜居的故乡
那里空阔 幽静 罕有人迹
只会有涧水与飞鸟的陪伴
不至于如今背井离乡
口袋空空
连身后的影子也毫无分量
惟有一囗土得掉渣的方言
时时透露了我来时的
方向
非马的回忆
中年之后 身体愈发老旧
而疲惫与焦躁
时时更新
不多的头发已由浅灰转入花白
像潦草的时间手稿
一些光阴已经走得很远了
留下的往事却还在原地
耐心地等我
而我懒得走动前去探访
嗜静 独处 阴郁
我怕三二声嘈杂吓走
回忆里的画面
如今我已经毫不怀疑
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更多的
憔悴与孤寂像黑夜的内容
又或似额上的皱纹一样
与日倶增 由浅入深
谁掌握了时间也就攥紧了
衰老
瓜埠镇
瓜埠镇距离泛黄的传说
126公里
离东汉更远
“京口瓜州一水间”还在
北宋王安石的绝句中
波光粼粼
我自打小就跟在父亲身后
在他曾居住过的故园里
嬉闹 玩耍
那时的父亲很年轻很高大
像南街的一堵石墙
而瓜埠镇更为巍峨博大
恰若龙津渡前的枕月阁
须得仰视才能望见
鎏金的牌匾
时间却尾随我的身后
影影绰绰
如今的瓜埠镇已很瘦小
像渡过苍桑的老人
大片工业园的烟囱笔直而坚硬
早已取代了龟山茂密的水衫
喷吐出的烟雾时常呛得瓜埠镇
干咳不止
连寻常的麻雀
亦不见踪迹
与春天为邻
惊蛰的枝桠间一只
早醒的雏燕
左顾右盼
新鲜的呢喃顺沿紫金山麓
35度的坡面
往下淌
流经的地方：金钟花 连翘 结香
海棠 三色堇 虞美人 风信子 蟹爪兰
……以缤纷的色彩填补
久违的空旷
停歇于野生马齿苋上的三二露珠
迟疑片刻悄然滑落下来
春天弹了一下
我紧挨着次第复苏的温暖之间
伫足或徜徉
看一枝红杏从老城南丈余高的
围墙边沿
怯怯地探出 打听
春风的行踪
又好像是叶绍翁七言绝句里的
那一枝
忍不住伸手去摘
只听得哎哟一声的羞赧
从800多年前的南宋
隐约传来
怀念
翻箱倒柜找出这两个
汉字
却是旧的 曾经被别人使用过
很多回
我像是江宁府中谋差的
刀笔小吏
每天面对趴在案桌之上的
各种文字
点头或鞠躬
关系亲密
我很怀念多年前那一段
清水一样的日子
粗布的袖口不藏黄白之物
唯有风来来回回
尤似一个寒酸且又淸高的秀才
吟诗 沽酒 唱和
归隐于典籍里的贤士
在光阴深处遥遥地望我
一节站立着的诗句
不大的庭院中 一株枇杷树也陪同我
一道站立
枝叶繁茂 只是我偶尔唱出得
之乎者也
震落一树寂静
那场雪
冬至以后 雪下得更加
毫无顾忌
把俗世变白 连同一个垂暮之人
最后的叹息
这之后的日子里
我像是罹患了恐惧症
总是害怕黑暗的
莅临
漫无边际的孤独与寂寞
被时间描摹得
比黑夜更黑
滴滴答答
我总是极力规避
那一片白
未曾料想 许多年后
那场雪又在我的两鬓处
飘下 堆积
另一种生日
另一种生日靠近
死亡隔壁
苍白的啼哭像病床边沿的
白色卡片
醒目且又易折
一种贫血的病症如同它的
地中海名字
深不可测
襁褓中的孩子亦不知
它的深度
来到人世间的日子
却是浅浅的 刚刚触及脚踝
而一年一次的生日像暮色中
零星的光亮
驱赶周围的黑暗
一个人的泪水也仅够
一个人使用
很难把尘世里的太多悲苦
冲洗得干干净净
游燕翅山
向阳的山坡上 一匹
枣色的马
悠闲地啃噬青草
偶尔抬头的一声嘶鸣
像细长的马腿
绊倒无辜的寂静
晚冬的燕翅山离熟悉的
楼房很远
海拨728米的乌梢峰
被一只兀鹫的翅膀驮着
漫无边际的空旷像雪的颜色
素面朝天
间或有几只小兽
在厚厚的植被里窸窣
缄默已久的大地仿佛有了
一丝动感
我的墓地
人已中年 我为自己订购了
一块墓地
80x80公分 正正方方
像我的座右铭
这里远离战争 瘟疫 阴谋 欲望
就连近在咫尺的晨昏
也还有12小时距离
这是我最后隐居的地方
寂静与我相比已略显
苍白和嘈杂
在翡翠河旁 有粼粼波光照亮灵魂
也就知足了
有宽大的银杏树陪同墓碑
一同站立
向着天空的方向
墓志铭简洁扼要
如同我曾经写过的诗歌
三行文字 一处留白
第一行：出生 年 月 日
第二行：殁于时间……
第三行：杨骥（非马）一个爱过诗歌的人
倒下的躯体算是留白
亦可理解为
最后一行
作者简介:
杨骥，笔名非马，自由撰稿人。1982年发表诗作，迄今止已先后在《诗刊》、《星星》、《诗选刊》、《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八百余首(篇)，获省以上诗歌奖六十余次，诗作入选逾百种诗歌选本，新现实主义诗歌流派代表，著有《杨骥诗选》。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手稿》诗刊主编。
通联地址:江苏省南京市沿江工业开发区扬子14村23幢202室
邮政编码:210048
手机:15951788328 邮箱:95822514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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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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