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背行李甲壳的人
董克勤
年关之后或其他的时候
大都市里,常见一些乡下人,低着头
背着蛇皮袋的行李,躲躲闪闪的
躲着警察,躲着阔人,躲着地痞阿飞
特别躲半裸着双乳及乳沟的女性
——急忙给她们牵的狗让路
在五颜六色的橱窗前
在五颜六色的车流前
迷了路,就蹲墙角垃圾桶边
吸闷烟。行李还在背上
像某种动物的甲壳
那背上的是他整个的家
他到哪里家就到哪里
里面有老母亲制作的干粮
有妻子噙着泪用手帕包裹着的盘缠
还有小女儿代销点买来的新毛巾
夜晚立交桥的柱间、街边的墙根
火车站高高台阶下、随便的一处旮旯
就是他的床,铺上行李——摊开一个家
先坐被子上吸支烟,后啃干粮的晚餐
然后回忆老母亲的病
妻子的温存,大儿、二儿的婚姻
还有最小女儿上学的书钱
最后跟着他入梦的是
如何找到工头那张自己害怕又需尊重的脸
临到年关、麦收、秋分或八月十五
又见到背着行李甲壳的他们
从各个脏兮兮的工地向火车站汇聚
在那里排起长长的购票队
火车站的日日夜夜漂满他们行李的甲壳
他们的眼光变得刀一样利钢一样硬
他们大声咆哮——向工头、向老板、向路警
没任何人任何力量
能挡住他们返乡的行程
他们挤折栏杆、挤碎玻璃、挤歪火车门
他们愿意花钱卖高价票,愿意打架拼命
即使大年初一也要踏进家门……
我不知道我的这些文字是不是诗
但我知道我们有这样的乡亲
他们背上长着行李的贝壳
在自己的国家里餐风宿露
在自己的国家里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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