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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诗选] 草树诗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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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4-9 08: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草树,1964年12月出生,祖籍湖南邵东。现居长沙。
草树(8首)
白光  赵作海  玻璃店  塔  低洼 蟋蟀  麻雀  马王堆的重构

白光
一束光从黑暗的背面
射来--我想起,窗外多年前
一个雪霁的早晨,四处一片白光
好像无数小孩在拿镜子照我。
我用衣袖遮着眼睛,跟着
父亲的脚窝前行。哧,哧,脚步声
树枝的咂咂声和积雪坠落枝头的
闷响。头顶远远传来鸟鸣,像金刚钻
拓开了无限的空间。奇异的体验
让我忘记了寒冷。而此刻,没有鸟鸣
只有寂静或咆哮。一个诗句从我脑海浮出:
“一道强光从海军部的舰艇射来”。
我浑身散发寒气:一团残雪
边际发亮,满身泥点。
2011-10-20

赵作海
五月的暖风中,我看见
他的寒冷:瑟瑟发抖,仿佛被冰冻十年的身体
瞬间解冻。
阳光刺眼。他看不清河南
柳色死去多年。榆树怎么能撑得住
沉重的时间?一幅手铐解开。另一幅
深陷,以什么样的钥匙可以将它
开启?
十年阴雨,浇透了灰烬
他吹,能重燃火星?他不会吹了。
水流。汹涌。从四面八方
灌进破漏的船。
窦娥早已死去。蝉在八月的囚笼。
浩大的呼喊,被冰冷的铁熄灭。一只空壳
不能打捞记忆。
满身的嘴巴辩解。
沉默。
不上诉。
画押。搜身。照相。
洗厕所。擦地板。当洗衣机
做肉飞机。
喝菜叶汤。洗冷水澡。
干苦工。在床板缝里扣烟蒂,
从钟表的消逝里进入
黑暗的沉闷。
打蚊子。一晚五十个。五十个蚊子的死亡维系着
你活着的时间。
猫下。脱光。面对十二月的墙壁
抱头,阴茎
缩进紫黑里,以整个身体拱起大脑的空白里
唯一的信息:(赵作海)。
铁门响动,狱警
恶狠狠的训斥。墙上子弹一样的律令引发的波澜
渐渐消失。星期天消失
春天消失
他消失。
他消失太久。不,十一年,不算太久。
真相还给他公平。法律还给他正义。以多么短的时间:
十天。十天就还给了他自由
还给了他
祖国的蓝天、河南的村庄
黄河和它宏伟的大堤
绿树和它碧绿的原野。
被害人已经现身。他
将怎样从死去的时间复活?
2010/5/9

玻璃店
卷帘门开启以前,
这里是一段戏前的时间:沉重,拥挤
玻璃排列在黑暗中好像监舍
通铺上睡着一排犯人。
哗,光线涌入,玻璃
块块闪烁。买主到来犹如
灵动的光,热情和自由。
但仍被限制,被几个人
踉踉跄跄抬上一辆板车或一部双排座
把倾斜的房子、倒立的行人
和摇晃的街景尽揽于怀。
里面有一个聋哑诗人丰富的语言
一个被砸死的杂工扁平的尸体
无数裂痕、碎的融合,以及
喧嚣市声的浓缩。当它回馈的一束光
忽然照耀你,你必眯起眼,看见
虚妄的一瞬。
被安装、固定。
犹如一个人的遗容被放入那个框里。
丁丁,丁丁。它获得了得体的尺寸和
最后的宁静。房间也一下子变得
清新,明亮。你扶窗眺望
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它历经的世界
经历了多少荒谬的变故。
2011-6-16
2011-11-1改定


窗外。那塔,立在山中。
无人。很久了。它里面定有
深深的青苔。
烟雨中黄鹂一闪。它的旋梯内部
曾有我一两次仓促的性爱。
我追随你。另一层
你消失。佛也不在了。原野上
雨雪覆盖了杀戈之音:
虚幻的舍利,空无的玫瑰。
水中,它有了点松动。
压扁的法海:我不是。你是。
--你是。却拿着
巍巍的塔。我不是,扁了。
扁平,得以进入:虫子密布。
檀木湿湿的,腐败了心。
那塔,千百年来,坐镇一方
远近鸟雀不敢出声。
草,绕道而行。
砖缝中逃出一枝野蕨
如获救之舌。

低洼            
当水泥抹平低地的水洼
一些声音再也发不出,比如
一个荷枪的德国兵在后面喊
“不准走人行道”。低处的镜子
映出波兰蒙羞的脸。
而我去审讯室的路上
看守说,“走下面”。
一个死去的词,活过来。
刀锋划过眼皮。
不到半尺的台阶
截然划开人类的生活层面。地狱
并不在更深的地方。
语言怎么能失去对疼痛的好奇。
孩子反复摇动光线,一再地
跳下人行道:四溅的光的片断
破碎的天空,冷冷的呵斥--
噢,人行道上的绿树
如同幸存者的庇护。
2012-3-14

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诗经· 唐风》
五百年前一个死去的孩子化作了蟋蟀。
它在墙外的土砖下鸣叫,敲打着
我乡下父母的梦境:也是我的。我们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昏睡。前年秋初
我忽然听懂了它的叫喊:
“你们看不见的牢狱就在那里。”
咔嚓一声。我看见狱卒日常的脸
墙壁上反讽的语言。
一片光头耀眼。不能照亮黑暗。
月光的一角剪影在高窗上
颤动,仿佛蟋蟀的翅膀:唧唧,唧唧。
不绝如缕。是那一只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  入我床下”?
草木凋零。唯父母看护那荒废的园子
站在门前冲我笑。
一刹那,屋檐垮掉了。街边。
几个民工席地打牌。每一张牌都是一只
声带断裂的蟋蟀,它再不能复述
历史的盛况:它的粉丝一度涵括
皇帝和百姓。洗脸台前大臣反复洗
洗不去深入肌理的妆--他比妓女
有更隐秘的苦衷,喉咙塞满铁,需要一只蟋蟀
撕开不透气的夜色。办公桌上的纸盒装着
四个股东。蟋蟀爱好者已去午睡。
从来没有胜负。没有裁判在场。
越是盛装,越有孤独的蟋蟀:那一刻身体上
滑过两只丰腴的乳房。闪光灯前
微笑不语却含着潜台词:你们才是蟋蟀。
偷情的肉体反复溢出蟋蟀:吱吱,吱吱。
这蟋蟀,两面挨着耳光。并非好斗,
也不是谄谀的。有害却给夜露
以深吻。玩也被玩。它的悲声不为秋凉
也不为伤悲。成对的嬉玩映照着
久远的童年。它是孩子也是老者,智者
在你骇愕之间,它已立于鸡冠之上
焦虑全无,冷静自在,宛如
无知的智慧:一派仙风道骨。
2011-4-9

麻雀
月湖边。一只麻雀在草地张望,
有意无意,和我一样。
我们在大地上存放了一点余粮,看上去
都有了一份从笼子脱身出来的闲逸。
它左看看,右看看,偶尔低头
或是发现了蚂蚁的队列,泥土的蚓动。
而我望着湖对岸两个垂钓的人
长久地固定一个姿势,仿佛静止。寂静里
鱼标幻动。背景里的挖掘机
不能打扰我们的安宁,那瓦刀的咚咚声
经过微风过滤,似乎成了麻雀
遥远的啾啾。哦,有谁知道一只麻雀
飞越的岁月。洞庭湖的老麻雀不会有
它的轻盈,洒脱,仿佛生活的沉重
逸出的部分:掠过了灵堂的纸檐
高墙的电网,远远躲开闪光灯以及麦上
声音的针芒。有一刻,我们不约而同
把目光投向了湖畔的垂柳:它的
更安宁,也更灵动的倒影。
它的寂静。虚与实。世界一刹那
仿佛消失,我们俨然一对知己:
我忘记了世间的欢娱和苦痛,它也更自在
不再恐惧和设防于我。

马王堆[1]的重构
1
这不是清晨的敲门声,也不是
刚刚开始的埋葬:土粒和沙石不断
从上面落下,仿佛在棺材上发出
砰砰的响声--不是,这或许是你
两千一百年前就预期的一个时刻:
你将在有一天,以你的身体的完整
告知人类:你超越了时间和虚无。
这一头古老的猛兽,每天
都在吞食周围的青草和生物,我们
懵然不知。而你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
早早开始了筹备,像准备一场婚礼。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木头,从遥远的
群山深处运来,存放在附近;漆器
又在成都定制了一批,一样的烤漆
图案,花纹,保持着典雅的风格
和深沉的质地;帛画:花鸟虫鱼之林间
有猛兽悠远的吼声,通往地狱和天堂的
旗幡,血色分明。四季的衣裳,
尤其那必令后世惊艳的蝉衣
早早压在了箱底。
2
当一个人深夜不眠,凝视那
无声的黑暗:死亡。它,“无形,无声,
无味,无嗅,无法触及,无法去爱和关涉”[2],
它给予他熊熊燃烧的恐惧。老子说
“出生入死”,又说那“善摄生者”
“其无死地”。而你也
提前绕到了身后,看穿了死亡的
把戏--那不过是时间另一种形式,没有
季节变换,花叶更替,藕片在汤水里
保持了永远的洁白。四周的液体始终
透明--除非粗暴的光线打破
信念的平衡:但你也仿佛
早听见了一片惊讶声。
早晨对镜梳妆,你有些许忧伤:不是害怕
死之将临,而是念叨美之毁损:那仿佛是代价
丑的一面终将呈现:眼窝深陷
牙齿突出,皮肤虽有弹性但终是
失去了根须的枯枝。
3
你不会想到,一个刑侦人员以石蜡
复活了你全部的美:云髻轻挽,
藕臂微露,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水潭
汪汪,袅娜之姿丝毫不让
大街上的女人--只不过她们
吊带,扭臀,更擅长卖弄风情:一些
轻飘飘的雾纱,在时间的池水上
编织,梭子轰隆作响而又杳然无声,
像轮子滚过无人的黑夜。
或许那只是对你的留白的一种
愚蠢的践踏,一些轻率的想象
填塞了美的空间:一朵枯萎的花
更令人感念它前世的茂盛
和此刻的凋零。一件精致的蝉衣足以
勾勒无数的画面,比如一个早晨
你站在门口。庭院的树荫下已经围满
锦衣的少女,她们纤纤的手指一齐停住,
眼睛抬起,转向你。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你浅笑的明眸。
4
一个神秘的黑夜在那里浓缩了时间。
广大的国土。一根钢钎偶然的抵达
经过了无数朝代。是的,你其实一直
虚掩着门。那深处的走廊依然有人
提着灯,低低地行走。侍女们的笑声
渐渐偃息: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身的命运:一个意念早已确定
她们的结局:陪葬,那将是一个令人
日夜不能成眠的词。那一刻它还潜藏在
意志的暗箱里。而翘檐上空一轮孤月
映照着花格精致的窗户。更声传来,
洁白的窗纸轻轻颤动。
木佣环立着。蛾眉轻皱,姿态谦恭,
仿佛时刻在等待你随时醒来的一声轻唤。
但她们一直站在户檐下,不动,再没有
走动。直到这一天,一些人无比惊叹地
搬动她们的身子。娇弱的身子,每一个
都发出了不同的悲声,以一种相同的
恐惧和情感,眼望着上空的土粒和沙石
一铲一铲泼下来,呼吸越来越沉重,直至
最后一缕光线熄灭。
5
你仰卧着,仪态安详,不再传唤
侍女们,也不必早晨起来
向利候请安。漆盘空着,露出光泽,
帛书上的《老子》,卷进卷轴,
却向想象和语言敞开无限的空间。
藤制的梳妆盒妆红暗淡,香气隐约,
时间的光泽在最新的光线下闪烁。
七弦琴弦已松动,或是自然呈现生命的
另一种形态:若调弦,弹拨,水袖轻拂
两千年的鸟雀一齐啼鸣,
历史的钟声悠悠响起。
你已经回到了自身,回到一个
纯粹的意志:无论让考古学家们扶眼睛
拍大腿,还是令孩子躲闪,藏在父母腋下
怯怯地露出眼睛,你都不会改变。
一如每天早晨,锅子如期在厨房
发出声响。嘀铃铃。秘书在办公室
接到了世界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邮递员在窗下发动摩托车。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建筑的胚胎上,闪亮的铜。
副市长提早两分钟走进会议室,以廉洁的
言辞,厉声斥责它包裹的贿赂。妓女
拉上窗帘,开始了一天的睡眠。产房传来
婴儿的啼哭。火葬场沉寂一夜的烟囱
又冒出袅袅青烟:
那有形进入无形,透明的、蔚蓝的
乌有之乡,被你塑形,被你解构,
以一种单纯而又真实的形式。
6
蓝色的火焰燃起,这一天
你震惊了世界:电话在传递,印刷机哗哗地
加印报纸,无数的走廊响起密集的
脚步。仿佛报丧的人布满了世界各地,
而你已经沉睡千年。
这蓝色的火焰,细微的嗞嗞声
像雷声,唤醒了万物神秘的眼睛。
像词语,撬动着你的舌头。沉默的言辞
敞开着无限的空间,又被牙齿加固。
一个朝代的檐角渐渐露出。
三枚大印拒斥着谎言。那后代的盗墓人
也暴露了他们的铁铲。一个封闭的空间
犹如监狱:囚犯在墙脚哭泣或日夜琢磨越狱:
他们不知道那墙上永在的窟窿,出去
或将进入你的时间,或许会
沉入更深的黑暗。
所有的事物皆有漏洞,唯死亡
不会。你以毫不含糊的客观性划定了界限。
万马奔腾,刀枪鸣响,为一块虚无的国土。
彻夜拨动着算盘,妒忌邻家的果园。
或让语言布满蒺藜,等侯一匹马
奔腾而来。奔腾而来,那马,突然停住,
昂首发出啾啾的嘶鸣:它是看见了你
张开着巨大的洞穴?
7
当一个年轻的母亲突然死去,尸体
正在炎热的夏日浮肿,发黑,渐渐
腐烂,族人在门外和人反复协商
抬棺的价格,我愿意再一次加入你
庞大的送葬行列,以一种人的基本使命
像抬起亲戚们的棺材。
我不再责备你葬仪的奢华:二十米高
里外四层的巨大棺椁,它标注着一个人
尊严的重量。二十层的裹尸布和帛画
显示着爱的厚度,悲伤的浓度。它缓缓
移动,像一个国家在缓缓前进。
像文明在艰难进步。那下面密集的
脚,搓动着大地,发出庄严的声响。
在雾中,送葬行列的尾巴绵延到
湘江河畔,岳麓山脚,而它的头
进入了汉朝寂静的森林。
古老的猛兽,每天都在吞食
周围的青草和生物。他们懵然不知。
他们步履匆匆。当他们看见这旷古的
葬仪,必停步,必张望,或者加入
这行列,在最终放下重负的时刻会听见
泥石沙沙的声音,犹如清晨的敲门声:
无论生与死,实有或虚无。
___________________
注:
[1]马王堆,位于长沙市东郊浏阳河西岸、长浏公路北侧,距市中心约4公里。马王堆汉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的家族墓地。
[2] 引自菲利普·拉金《晨歌》。
2011-9-21凌晨至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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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0:30 | 只看该作者
按辈份。我和赵作海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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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4-9 10:44 | 只看该作者
感觉偏向于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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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4-9 15:54 | 只看该作者
来学习学习,拣几个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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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4-10 12:01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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