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一个人一些事(诗)
又一次坐在剧场里。
他的前来不是娱乐,
而是默记。
当剧场的掌声,
以波浪作为凝固时,
他的目光却投放在
一对异国恋人身上。
事件,肯定游离了主题:
革命者的爱情
常常以伤风感冒式作为闹剧,
并不符合大众情人心里。
为此,他几次在黑暗时刻,
想用这话做比喻。
他深入这种生活
非是狂热的,
但,现实之中他又是一个残缺者:
耳朵无听力、语言又无齿地。
他,却活得像戏迷。
—他熟悉多种场景的表白,灯的毁灭和亮起,连同上天在让人制造停电区域。他,
作为画的证人存在,时常出没在那个世纪:钢铁的、森林的、镰刀与铁锤并举的。嗨,他向往的时代,追寻的时代一名乌克兰美青年为较力。
他在自己的日记中留有这类速写;他的剧场同他一样体内高举着火炬。灯下,
他以自己的小方桌作为马鞍,驰骋着多年泪水的委屈、墨水飞扬的马蹄。
他要做钢铁式的巨人,任凭体外铁锤敲击、锻打,站在了生活为他设计之地。
更没人知道他每日出入剧场的野心—就是要把活着的异国美青年,悄悄请回自己
的画纸上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那青年说得多好。生活要么在不耐烦中“歇息”,
要么,轰轰烈烈奋斗中搏击。
生活在一个锣鼓的年代,他,看见许多人忙碌着上妆、卸妆,重复着一出戏的拉开。而他独自一人的拉开剧场,十二平米堆满废纸堆、用坏了的废笔、灯泡,
暗淡之地,更无人知道一本畅销了的“小画书”,以产生了百万人热浪洗礼。
这一切,只有剧场人知道“他”是谁?代表着黑白进行时一个隐形者独自滑翔的
影子。
他的“冬妮娅”取自身边女人照片。他的“保尔”却取自自己内心多年照亮的一
枚“红星”。他三十次步入这样的影片,的确,连自己的行为动作都搞不清楚了。
为了那部飞翔的记忆,整整一年,他学会了怎样同画中人打招呼、更熟悉画中人熄灯时间、上床、洗漱、读书、劳动的场景,以及他们的同事、上级领导人螺旋
式关系……
每一次进入剧场,他觉得生命又活了一次。三十次进入的剧场,他活了三十次;三十次的肉体飞翔,留给他太多的马匹、口号、振臂高呼的记忆!他以三十种身份活跃在灯光的镭射区,之后,又以一种身份悄然退去。
在那里,他的灵魂真正得到了目光睁开的时刻接受洗礼和安息;在那里一次性的剧场,终生让他内心燃烧着一种火炬,他要同它们一同燃烧着、怀抱着晚霞的身躯!
无数要感谢的人,他的内心都有一本影集。不过这些还未到它的曝光日子。
一切得感谢他的“白俄”女人,预先为他勾勒了那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一切:
炮火的、铁丝网的、刺刀的、亲人的别离…..
在贫困的年代,没人知道他就是人们急于崇拜的人物。许多人都跑到了影片去找、小说中去找,却不知一个残疾式的英雄就在身边。
艺术的风花雪夜和浪漫,一再忽视了生活中一再熟悉的人。包括来自亲人和友邻。
在这不足十二平米之内小阁楼之内,他的喑哑和失去听力,与世界产生着丝毫偏离。对于前来光顾者,他的叩门以声控灯为信号,是他熟读外界人的身影。
他没有采访者权利,对待周围的人,全都致以举手的注目礼。一个聋哑者常会被人当作沉默者;一个奋进者的马蹄每天昂扬着他四点的床头边响起。貌似军人的步伐的出发:一只集结号独自吹在了他的心里!
“第十个弹孔”正击穿着墙壁。英雄中的人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现身于大街之上。
大街的阅读是带有凸凹性质的。他生活中的浪漫是娶了一位同他一样病历的“冬妮娅”这就注定了齿轮和皮带一生纠缠的关系。
一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时常要降临到他所站立的土地;幸福是没有条码的插座。
“冬妮娅”为他增添了三个小的“冬妮娅”。社会为他们依次命名为:“梅”、“兰”
“菊”。
那些鸟般蹦跳的目光一再延伸他画外的高大建筑体。他视她们高处投奔而来的喜
鹊。
他要把她们装扮成英雄后裔者的“红双喜”,捍卫着自己多年的汗滴和泪滴!
—他把卫国战争的歌曲,从小就教授给了她们传唱。一种挽歌式教育…..
而不是“糖果”式教育,让她们学习自己跃马扬鞭的技艺:以自己的躯体打开一丝缝隙,让雪后灼眼的光线投放进来!
……
哦,红色的封面、红色的握手、红色的口号夹杂红色的歌曲,澎湃着红色的心脏。
他的家庭以“红色”为装饰翻修—那些红色的杯子、水壶、脸盆、像章、钟表包括红色塑料的心脏—小“冬妮娅”们儿时发声的玩具。
他,要保持这种“红”到另一个世纪,带着这些焚烧的记忆!他决不允许有人以高举火炬的手臂,去托举一个绿色的纸币;他,以铁打江山的身躯,去兑现一个
倒下人的红色壮举。证实,人的碌碌无为在于:把玫瑰当成自己的口水,一昧追求自身的胃脾……
水立方上涨的日子,他与小“冬妮娅”开始分离,等同于黑白片中异国恋人的差
距。
一辆单梯车驮着他的小“冬妮娅”行李。
雪地行走之人,他与她争吵了一个星期。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婚姻的确也不能等同于此类的价值关系。
—一个建筑工人的爱情,产生于雪地、也晕眩于雪地。它们,多像俄罗斯的雪爬犁,带走了小资产阶级女人的脾气。
“柯察金”的照片激动着他:一个中国式的爱情和条例。
现在,轮到了总结他自身的少年史、青春史、老年史。
…..一个献身于壮丽事业的人,他面对大海的记忆,不是用一只两只鸟来作为比
喻。
他的一生功过都交给了体外的过滤器—有毒的、肮脏的、病菌类的统统得到了循
环处理。
呵,那些遥远的记忆。
他的父亲是三代中医传下的手艺。
他是老夫子独生子,上辈人眼内的发光体。
他从一种前线转移到了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没有任何人下达的指令。
工作问题、房子问题、钞票问题,仿佛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要一声号角,随时骑兵般跃起!
伟大的“柯察金”同志与他是一条生死线上,从未谋面的异国兄弟。
他向他致以长久的举手礼!
钢铁的年代、历史凝固着的雕像,他为之奋斗的主义,就是为这世界换下一块污
垢的玻璃。
这添砖加瓦的主张,也让他从中参与到了“星期六”人值得推广的伟大工艺。
现在,他回到了自己的剧场—以一个独轮椅的形式坐在这里。
而不像他远在异国的兄弟—以大海面对的方式,去谛听天地之间,一场生与死的
独幕剧。
请允许他回到出发时的角色中:战马的嘶鸣、军刀的亮起、到雪地上那次有关与
一个贵族女人有关的精神分析。
噢,火焰制造满地的烟头;叫做镭射的东西,继续揭批一个虚伪人的病体,连同
她的不劳而获的“拿来主义”。
他的剖析,让人拂袖而去;也让一些人留在了茶具、汗滴……
他,对抗了有关者的无政府主义,自身也陷入了独立的棋局。
那些口号、拳头、红色臂章,让他活在了规定的范围内。检验他的威仪和不齿之地,当然无碍乎“点和线”有无交叉关系。
纹理中的路线,也无碍乎于“正比和反比”至于物质方面:他顶多拿到了几只梨和群众支持的几声响屁,不列入其一生的入党分析……
一碗打卤面的家庭,他比得上钢琴人家欢喜;一架老式的“缝纫机”却使他永远有骑在马背之上的记忆。
他的欢喜,建立在一种别人无法可视的位置,而不是留声机中高脚杯的举起;以及灯红酒绿中漂浮的尸体。
因而,热闹的早市有它频繁切换的身影和定位仪。
一块土豆由于词语的过多分析,
商贩们开始指责他过于的“声东击西”。
但是,邻里的泪滴涌起之际,他不仅仅是一位陌生而熟悉的温度计,接近他们弥散的空气、高烧中的失散地。
他觉得一生都在纸上虚构另一种生活,活在一本书中。
生活以书的形式摊开,又以书的形式合上,重复着一个少见的历史。
而他在那里获得的,是永远的安逸和泪水的模糊,以及飞鸟黎明之时的惊呼!
他,甚至将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视为物质的可怕性规律。一个肉体在满足“上”、“下”两种管道之际,却无法满足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定律。
他向往的那种记忆:一位美的青年手举“毛瑟抢”,同连队的战友们高喊着“呜啦”的旗语。战马奔驰席卷着一个漫长的冬季。
他只有把灵魂掷向那里之时,方觉得此生罗盘的意义。
那种黑白播放中的“断片”、“粘接”,已全然把他视为共产主义花絮、自身奋斗中戒律。唯独把自己视为狭小的道具:拆卸挪移,时刻都驱动着另类肉体的榨汁机。
一个无法复制的时代、他的任务和使命,就是让自己获得更像深海中的鱼。
—国家是一座海洋,他更像一根针;他的意义,就是以针撬动海洋的张力。
尽管他的国度还是一个小小社区、街道、带有声色气味的邻里,他确信:一块上好的钢铁就是从这里冶炼起!
无论它们产自哪片矿区、森林,他的意义就是将固体化为液体,表明这种原理,视为某种价值的表现力。
他,坐在这里俨然一株向日葵
移步在秋天的天气
他对于大地和天空要言说的话
不屑于坦露的牙齿
他的低头,更如这植物的姿势
永远看着脚下燃烧的土地
他将上半身交给那顶空的火焰
下半身相许与尚未冷却的发动机
甚至倒下他一人站起无数人
是他重新站立的意义
不能否认,望着一个个带有“卡尔马克思”的头像
被粘贴在冰淇淋之际
带有“列宁可乐”的汽水
释放出某种商业尖锐的呓语
一个青春期的潮汛涌来之时
他,真的不敢完全接受
下一代肩负使命的人
以这种方式传递他手内的火炬
人人都是“冰淇淋”
人人都是火炬
人人都在幸福中
更是他为之奋斗的百年一出大戏
为此,他不惜旧日子重来一次、肉体再来一次
为了今天这大街人头攒动的笑忘录
“生活在别处”
他却在别处
他的不惑来自他每日熟悉的剧场
“唯有旧日子能带来快乐”
甚至他将自己的伴侣
重新命名为“战友”或“同志”的关系
一段日子他将此类话语挂满画壁
聊以慰籍
而在一人的剧场
可以让其争吵辩论发疯的剧场
他一直享受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压挤
只有在这里:灵魂可以告慰、诉说、解脱
目睹故人、友人们的尊容
重温“朋友加兄弟”式的友谊
为此,他在真正意义上懂得了
人,不能在碌碌无为中度过自己的羞耻时间
生命之重不能承受太多之轻
为了告别的聚会
他,必须关闭一个剧场
开放另一剧场
以生命的名义重新命名
让灵的、狐的东西统统都可以进来
他有足够的台词和精力打发它们
统统回到黑暗之时的清晰……
※毅进:原名冯增春,聋哑画家。著有连环画《钢铁是怎样炼成》一书,六十年代曾获全国美术大奖。此诗为他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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