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记忆
小时候我跟在伯父的屁股后
跳进湘江,一夕湖南的残阳淹没伯父的祼体
闷热,长沙的妇女散发湘江的泥沙味
她们叫我小侄子-小侄子,像不正经的女人
韶山路,橡胶厂的林荫道上抱头啃嘴的青年男女
口水掉在长沙的街道上,疯狂的中国压抑了情欲
湘江恶浪滔天,那是一个青年在手淫
湘江的情欲抵不过洞庭湖的情欲,那是老翁雨中捉鳖
杜甫船头吟诗,哦我伯父清瘦的面容在台灯下低泣
革命的队伍里混进了反革命,“我本是一地质队员!”
太感人了,被牛肉撑死了的杜甫
太感人了,一个造反派用梭镖捅破了另一个造反派的卵泡
湘江风雷急,抱住地质队员的腿-救我一命啊!
一江的裸体翻滚,一江的湖南人踩在杜甫的身上
2012年5月10日黑夜
一箢箕现话
一箢箕牛粪,被吃死了的青草躺在这里热气腾腾
青草本鲜活,叶片上沾满了露水时好漂亮
一箢箕的现话,因为生活贫困,妇人坐在灶窝里说现话
炊烟冒出屋顶,池塘里的水在夏日嗷嗷干叫,上昼晒热,下昼渐凉
女儿水色好,的确凉花衫衣穿得严严实实,扣子扣到洁白的脖颈下
当教师的父亲放心了,他在煤油灯下看《古文观止》快一个月
古文毫无用处,一箢箕现话
2012年5月23日白昼
元诗歌词典
1.箢箕:拼音:yuān jī
解释:用竹篾等编织的盛东西的用具。像现在打扫用的“土簸箕”。
用途:农具,在收割农作物时,可用来把大米或其他农作物抄起来,方便直接拎走或往布袋里装填。相当于一个大撮子。用途接近北方地区使用的“簸箕”。
2.现话:不断重复的话,指人唠叨,喋喋不休的意思。
满山的蘑菇有的有毒
细舅是捡蘑菇的高手,她穿山林钻坟山
只为了把雨后的蘑菇采回家
她是爱蘑菇的人,不然她不会弯着腰捡蘑菇
连坟山里她都敢去捡,胆小的人只能在蛇坡里转
我几次跟在哥哥屁股后,挎着一只竹篮子
披着雨衣,装模作样捡蘑菇
丛树上的雨水淋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满山的蘑菇有的有毒,但我的心暗自喜悦
忧愁是没有用的,要赶在上学前寻遍两座山
篮子里堆满了蘑菇,有的头上吐了蛇的唾液
有的是绿颜色,有的是粉红色
大部分是白色的,像满山捡蘑菇的人的塑料雨衣
细舅死了五年,山林蓬勃,人进不了山
鸟在山头吵闹,无人理会
妈妈有一次夜里起床大吐
全家抬她去县医院,那是吃了我捡的蘑菇
2012年6月9日黑夜
樟树镇有多神秘
镇长神秘,我可能见过,也可能见过他老婆与崽
那个年代少有的胖子,酷似电影里的胡汉三
一边嗑瓜子,一边作报告
高音喇叭里传出镇长训斥一个女人的声音――
把裤子脱下,把屁股翘起来
抽死你!接着的哭泣杀猪般尖声细气
这迷人的空气啊飘荡
这迷人的樟树气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四方
我们爬拖拉机,双手撑在车框边缘往上跳
一车的洋猪中间夹着两个育龄妇女
一个叫贵兰,另一个叫国秋
后者是从湖北蒲圻讨饭来的,做了牛癞子的堂客
洋猪是西洋种,其身份在樟树镇高于本地土猪
我们分不出是洋猪肉好呷还是土猪肉好呷
只是觉得洋猪、湖北堂客与肥胖的胡汉三
都神秘兮兮的,口里夹杂拖拉机的柴油味
2012年6月26日下昼
元诗歌词典
堂客:湖南人对妻子的尊称。
潭水脚里
潭水脚里是一个地名,此地与我家相距不足半里
属于另一个乡制。在我的整个少年时代却是异乡
我的姨妈,我母亲的堂姐妹,曾经在夏天的中午
煮了一只南瓜让我与另一个青年吃,我被甜南瓜吃撑了
姨妈家的孩子与我玩得近,上中学后七外公死了
很快七外婆也死了,记得我还请假去参加了葬礼
之后,我们家就中断了与姨妈家的来往
不知什么原因,潭水脚里神秘的气氛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记得一户人家,有着深深的后院,后院面临一堵高大的崖璧
长满了绿色的爬墙虎,一口深井边青藤青潭青苔,水滴声声下
这户人家,后来我发现居然是我家亲戚,长沙堂兄的舅舅
某个午后与我在大队部里相遇的矮小男人,肩挑一担白米
堂兄的舅舅几年后也死了,潭水脚里的深井青藤青潭青苔
像我家那个中断来往的姨妈,在半里外的异乡依然还活着
2012年7月12日早晨
栏家龙
栏家龙是一个地名,我上小学前的玩耍乐园
这里曾经是被镇压的地主家的宅院,夜里猫叫声声碎
我没见过被镇压的地主生前的样范
我在穿堂风里与地主的鬼魂相遇过,他佝偻,他面善
我一直记得地主鬼魂的样范,夏日里我回家就大发高烧
家里人谁也不懂我为何要发高烧,为何梦话胡话直指向地主大人
人不能总是发高烧,几日后我便好了,活蹦乱跳,在栏家龙的操场上
跟在哥哥的屁股后打蓝球,摔得鼻青眼肿,直到妈妈喊我们回家吃饭
一夜之间地主阴森之宅院改造成一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
一度还有高中也在情理之中,名字叫栏家龙中学,印象中从不见挂校牌
此校归属天井坡乡与樟树乡共有,不知当政者如何分配管辖权
白天是肮脏的孩童,从文肓到秀才,从新式女教师到旧私塾先生
在白天制造出书声朗朗,一度还有英文与国文混杂,鸡鸭穿行于课桌下
最壮观的莫过于左右大屋下的男女厕所,尿骚气在田野稻花香里飘出数里
我的记忆里还有一盏煤汽灯高挂在一个斗得奄奄一息的地主婆头上
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啊,她垂头丧气,估计内心早就跟着地主老爷走了
有一天早晨我们齐聚栏家龙中学大礼堂,参观地主婆穿着花衣的遗体
想必在野猫的叫声里上吊是惟一的出路。孩子们被那双锈花鞋吓坏了
2012年7月27日早晨
元诗歌词典
样范:样子、模样。
水库大坝
兴修水利,备战备荒
斗大的标语是白石灰写的,狂风送来大暴雨
标语洗得面目全非
大坝上的农民赤裸上身展示饥饿、性感的中国
高高的大坝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石墩子抬起来砸在松软的黄泥上
年轻的父亲们喊出的号子在空中飞扬
一群奶孩子的肮脏的母亲奶水滴在泥地
等到水库里蓄满清水的那一天
会淹死我们其中的哪一个小孩子?
水库浇灌樟树乡、天井乡更小的水库
水库每年为蛇坡里奉献新的化生子
2012年8月7日午间
肩杠粪勺
肩杠粪勺精神爽,大粪香气扑鼻痒
长沙城来的知青腰板挺且直,看得村姑脸蛋红
那是一幅少有的和谐美好的乡村劳动场面
我带着本地小孩的好奇打量外来户的幸福
我发现知青的发型全都是汉奸头
而飞跃村的农民头发乱得像茅草
辣椒地里有人潜伏,一块三角形自留地是妈妈的地
知青想偷吃辣椒就让他们吃吧,他们也是饿坏了
“长沙伢子!别把辣椒树扯死了哦。”
妈妈也杠着粪勺子,她去给辣椒浇水
“我亲爱的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娜:
我求您了,我的亲人……不要跟我分开……”
长沙知青四毛拿着一本苏联小说蹲在粪池旁
他长沙话的朗读吸引一群小孩围观他拉早屎
还有十几个知青睡在旧屋园桃坨家堂屋里的地上
稻草铺地当床多么宽广,让他们睡吧天又要下雨了
2012年8月27日白昼
洋猪
一只洋猪欢欣鼓舞,它从屠夫的胯下逃脱,呜里哇啦地叫喊
它奔跑起来像一个青年,下巴滴着鲜血,全然不顾洋猪形象
我的家乡地大猪多,处处可闻猪粪飘香
多少年后如果你来到我的家乡,只要你张开鼻孔就可享受猪粪香气
如果你是一个蠢货就无缘接受猪粪给你嗅觉的教育
万物皆臭惟有猪粪香,就是这个道理
郎猪行走于田埂,步态雍容华贵,身后抽土烟的主人摇摇晃晃
他拥有一头郎猪,此刻,他是樟树乡一方神仙,配种是个神仙活
配种,把爱的种子撒遍广阔天地确实比较时髦
洋猪入侵是哪一年的事?我还穿着开裆裤,追在郎猪身后看热闹
听大人讲引入洋猪是因为土猪的懒惰,长得又慢,还吃得多
更让人骄傲的是洋猪白白胖胖,又干净,又高贵,人见人爱
但奇怪的是,我们把黄泥冲的一个小孩叫作洋猪瘌子
既然是洋猪,为何又叫他瘌子?头上真有瘌子也未必
2012年9月20日白昼
元诗歌词典
郎猪:在我地又叫脚猪、种猪。
斗地主
穿开裆裤的孩子,他张嘴叫我腐朽的地主
我扮演地主多年,早晨着长袍迎接日出
我迎接日出多年,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我认为日出是最接近腐败的仪式――
从我家院墙上照进来的阳光
充满了恐怖、泥土腥味、刺眼的暴力
有人要杀牛,肮脏的长条形木桶杠在肩上
苍老的屠夫身后跟着一群更小的屠夫
我痛恨把牛不当作亲人的人
他们包围了我的家,他们要杀我的牛
在批斗会上,我因喝牛奶而下跪
在接下来的游街中,我学了一路的牛叫
乡村的天空布满了红布
连我流下的泪水都是肮脏的红色
我是地主王老四,我低头认罪
我抱着一条牛腿,叫我的爹爹呀――
我前世是一条牛逼死了的牛,而今世我做了
肮脏的地主,谁都可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2012年9月30日黑夜
抢狗屎
那个人脸上有一道伤口,像是一个挨了批斗的
知识分子,他弯腰捡狗屎时,我与他同抢一堆狗屎
我只是一个红小兵
但我受过的教育足够对付与我争抢狗屎的知识分子
湖南的冬天冷得卵泡郎里个响如铁坨
在知识分子的胯下激荡滚滚寒流,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嗨不许动,你是反革命,你是可恶的人
不许动我的狗屎,不许动社会主义的狗屎
我的童声回荡在蛇坡上空,蛇坡生产队的社员们
嘻嘻哈哈上工了,一个长沙城里的知识分子
你只配与红小兵抢狗屎,你只配低眉哈腰
叫我――小周老师你先请捡这坨营养丰富的狗屎吧
我当然不客气了,我高高兴兴捡了一坨狗屎
我在一坨狗屎的早晨获得了少年的快乐与自尊
2012年10月3日黑夜
金色屌毛
我要告诉校长一个秘密――
太阳出来照见了班主任的金色屌毛
校长睁大了近视睛――
你这个坏分子的后代,班主任那么年轻
怎么会有金色屌毛?
是你的眼睛里长出了屌毛吧?
我拿出课本高声朗读,女同学惊讶地
望着我,咦!他的朗读多么的色情
我喜欢前排穿花衣服的周虎苹
虎苹是个小姑娘,我告诉她班主任的金色屌毛
金色的太阳照耀我们的放学路
我又见班主任掏出鸟鸟,周虎苹周虎苹快来围观
夕阳下热气腾腾的一泡尿
蛇坡生产队的土地一半黑得流油一半红得发金光
2012年10月20日黑夜
美臀沟
美田家的美臀沟,美田家的妹坨
我的小学同学,还没长开就出嫁了
大家都说美田家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的还大有人在,只是大家装着活得有滋有味
队长家的书桌上摆了一瓶灿烂的塑料花
还有一尊光滑的石膏伟人像,我们都跑去围观
在队长家凉风吹拂的竹林里,鸡毛翻飞
我不小心看见美田家的美臀沟
过了几天,美田的眼睛却红得像火烧的,都快烧烂了
呷黑糊糊的荞麦呷多了,还是他在家里看美臀沟看的?
2012年11月5日黑夜
梦见郞猪
哥哥上五年级,他的劲好大啊
他一拳打倒了生产队里的郎猪
我记下了哥哥的事迹
事隔多年,我们都长大成人了
没有饿死已是万幸,哥哥经过苦读
成了人见人爱的教授,他的劲好大啊
他大喊:抓住它,一只发情的郎猪
这只郎猪年事已高,在蛇坡里生产队活了大半辈子
哥哥又喊:抓住赶郎猪的人,他还没死,身上的气味
还是历史散发出的猪圈里扑鼻的味道
我们直接冲进黄泥坡猪场,用粪勺抽打郎猪的卵泡
卵泡一收一缩,像一个充了汽的皮球,好玩极了
2012年11月17日上昼
打游击
我的哥哥高大,嘴上长了一小圈绒毛
好像他获得了父亲的授权,领着我们去打游击
打游击是需要很大的体力的,要从一个山头冲到
另一个更高的山头,还要听随哥哥的号令
随时卧倒,顺势翻一个滚,最后要滚下山坡
哦呀我的天呀,哥哥的命令我得听从
我是一个合格的游击队员
我与哥哥领导的大部队成功地占领了猪场、黄泥冲
从茶场引水渠里一直向前跑,一直猫着腰跑
直到我抬起头,后面追捕的人才不见了
2012年12月8日黑夜
练阳气
上昼是一个人的阳气最旺盛的时候,男人挖土,女人洗菜
到了下昼人的阴气就上来了,人就没劲了,肚子饿得快
我游荡在旧屋园与栗山塘之间,热风像野狗在天地间穿行
水牛赖在团鱼丘的浸水里,尾巴拍打起的泥水溅了我一脸
海伢挑着一担稻谷,腰肢像水蛇左右闪动
他在现摆嬲腮,“我是一个红花伢,阳气在胯裆里存着。”
到了下昼海伢在竹山里脱下短裤,现摆嬲腮开始了
先紧小的,一只秤砣吊在屌毛上,晃晃荡荡练阳气
竹林好风光,天地间阳气顿起,我们的心悬在海伢的屌毛上
再挂重的,一只更大的秤砣,直接挂到海伢的屌颈上
海伢嗨嗨嗨发出吼叫,双手在空中乱舞,好像他要爆了
果然顺着他淡淡的屌毛滴下了鲜红的血,屌像根红萝卜
“练阳气不能在下昼练,”仙人周云桃说:“要在上昼太阳冒头时练。”
长大后才明白海伢的屌练坏了,竖不起来了,他做了一辈子的屌丝
2012年12月9日上昼
元诗歌词典
1.上昼:昼即白天,上昼即上午,下昼即下午。
2.现摆嬲腮:现摆逞能,嬲指男女之事,是动词,腮是语气助词,嬲腮指一个人好有本事,不错的意思,不是读niao sai,是nia(第4声)sai(第一声),比如说 :这个美女很嬲腮,意思是这个美女很漂亮,很不错。或者某一事情让你感觉到很棒 就可以说嬲腮。
打架
在放学的路上我们可以干很多事
打架是我们最爱干的一件大事情
四妹子打了牛妹子,头破血流的,鬼哭狼嚎
本来就破的衣服也撕烂了,露出半边肉坨坨的屁股
打架就得往死里打,牛妹子追上来朝四妹子头上拍一红砖
红砖拍断了,但四妹子的脑壳一点都没事,“我有铁头功。”
四妹子扑向牛妹子,战斗激动人心,我们更小的孩子们前呼后拥
远离学校往大队部狂奔,我们放学老师也放学,熊校长凶神恶煞
熊老师来啦,快跑――
熊老师是小学里的铁腕人物,他有一套让人胆颤心惊的骂人方法
他把四妹子骂得尿裤子,你一个五年级的崽伢还好意思留级呀
他把牛妹子骂得鼻涕脏泪唏里哗啦,牛妹子这条倔牛还真的低头害羞了
小时候的夕阳像牛妹子脖子上的鲜血,一直流到裤裆里
归巢的鸟儿飞向炊烟升起的地方,吵吵闹闹拥挤在飞跃村的上空
打赢的回家喜气洋洋,打输的突然拎着一根竹篙子
跑到对方家门前跳脚骂娘,要戳掉他家屋上的瓦片
2012年12月10日下昼
化生子
蛇坡里的化生子一到夏天就出来乘凉
他们齐坐在坟堆上对着月亮喊我们的小名
小时候的月亮生着一张贫穷的瘦脸块
照着栗山塘里的鲤鱼像一团团火苗泼啦泼啦地向空中弹跳
我们都是看着鬼火长大的孩子,树林里的鬼火其实好美
我们的心脏呀吓得上半夜滚烫下半夜冰凉的,直冒冷汗
化生子从娘肚子里来到人世,直接坐箢箕去了坟山里
一头放块砖一头放着化生子,生产队里的男劳力挑着
女人像做错了事,公婆给她脸色,骂她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的崽呀,我的崽呀――女人包着一件黑衣到塘边哭诉
化生子聚集在蛇坡里的月光下,他们在商量要不要回来
回来报复不给他们烧钱的大人,要不要把芳剃匠家的孩子拖走
仙人周云桃领着队里不怕鬼的大人躲在蛇坡里
化生子出来害人时他们扑上去用扁担砍烂他们的脑壳
把化生子的身子倒埋,坟头洒上鸡血
仙人周云桃口里念念有辞,只听得他在向化生子赔小心――
是大人不对,没来看你们,把你们丢在山里就不管了
求求你们放过大人吧,没有崽大人心里更苦
化生子真的老实了,但我们小孩子还是能听见化生子在月夜里哭
他们哭过之后,还在蛇坡里的茶园岭上跑来跑去地玩耍
2012年12月11日上昼
元诗歌词典
1.化生子:湖南湘中以北的方言词语,多用作贬义,重音在“化”上,拖长音,“子”音为轻读。词语来源于佛典中:“凡化生者,不缺诸根支分,死亦不留其遗形,即所谓顿生而顿灭。”该词本意指年轻而夭折的人,因为在湘中以北地区的风俗中,无嗣而夭折的年轻人都要偷偷埋葬,认为是大不吉利。这就和佛典中“死不留形”“顿生顿灭”的化生者意思相同。在现在的方言运用中也比喻年轻人,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后来演变为对比较亲近之人的责难称呼。常有“败家子”“没出息的家伙”“好惹是生非的晚辈”之意。随着湖南电视湘军等媒体文化对本地方言的推广,该词汇的常见使用范围已经大大扩展。当地方言中类似词汇有:“活害”(音“豁海”,重长音在“活”上),“绝代的”(音“策带滴”,重长音在“绝”上),“不嬲毛啲”(音“不nia毛di~”,重长音常在“nia”上,无声调)等等。
2.赔小心:道歉。
蓖麻种在上事塘
蓖麻种在上事塘,我每天放学要在上事塘上走过
上事塘下面是七队的浸水田,田里总有一条水牛
我怀疑根本就没有水牛,我发高烧时看见是一团鬼魂在犁田
浸水田下面是下事塘,我们常在里面摸蚌壳,蚌壳张开色情的嘴咬人
武妹子家在上事塘与下事塘之间的竹山里
我与武妹子的弟弟四妹子结了同年,他家的后山里有我俩修的雕堡
我们一直计划攻打旧屋园的一帮小孩子,他们身上散发牛的气味
电闪雷鸣,我与四妹子躲在蓖麻林里,我又看见那条水牛在雨雾里移动
团鱼爬上塘基,蓖麻结籽,团鱼下崽
我们又长了好几年后,蓖麻才没有人种了
2012年12月12日下昼
元诗歌词典
妹子:我地习惯把男孩子称为妹子。有的人家还把姐姐叫成哥哥,显得很亲近。此处武妹子排行老三,四妹子排行老四。
你出了麻疹吗
我去找同学岳鳖玩,他家住在好远的十队
要经过一个哑巴家,才能到达一片竹林,他家只有一间瓦屋
岳鳖的妈妈是个漂亮的妇女,他爸爸在县城上班
屋小,有不同于我家的味道,那是饼干的香气,还有一抽屉的连环画
那天我没有被允许与岳鳖见面,我趴在他家的木窗上叫他岳鳖岳鳖――
岳鳖是得了肾炎吧?我亲爱的岳鳖
隐约可见他包着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吊水瓶挂在蚊帐的铁勾子上
岳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我好奇他头上那块花布,像电影里偷地雷的女人
阳春三月,木课桌摇摇晃晃,起立敬礼――
“吴岳在出麻疹,你们谁出了麻疹吗?”
咦不是得了肾炎吗?难道肾炎就是麻疹?老师吞吞吐吐总是说出模糊的话
2012年12月13日下昼
元诗歌词典
岳鳖:湘北人对男孩子的称呼,前为人名的最后一个字,后为形象的比喻,像鳖一样的长相,鳖俗称甲鱼、水鱼、团鱼和王八等,与人名连起来后其实没有具体的含义了。但骂人时多用作贬义,如说男女之事为“嬲鳖”,此处“鳖”即女性性器官,通“逼”。读时重音在“鳖”上,拖长音。指一个人年轻,也说“细鳖”。
结扎
我村的育龄妇女第一年被集中到猪场
我还以为是阉猪佬要对她们下手
乡卫生院医生在镇卫生院的指派下来到我村
“早点结扎也好,我快要生死了。”
鸡坨的娘生了十三个,我多次亲临她生产现场
如不结扎男人们还会让女人生出更多的孩子
只图鸡巴快活,不顾女人受罪是中国的传统
我那时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但暗暗发誓――
我长大了不能把女人搞得猪狗不如,呼天叫娘
只有亲临过野蛮的生产现场,方知生崽会要了女人的命
而结扎仿如一场游戏,猪场里的那次只闻饿猪们欢叫
听不见妇女半句哼吟,上台下台健步如飞者大有其人
第二年在学校的小礼堂里,本人遗憾没有亲临现场
据说岳鳖漂亮的妈妈羞涩地脱了数层花短裤,此情景传为美谈
结扎给我们带来的直接好处是获得一大批免费的避孕套
本人平生第一次见识那神奇工具又不知其妙处
我们的嘴巴吹得避孕套满天飞舞。切记一生要忘记生育与结扎之事
2012年12月14日下昼
元诗歌词典
1.结扎,即“结扎术”,是指使用一定的手段(如使用羊肠线)将人体或生物体的某些管道(如血管、输精管、输卵管等)扎住或起到同样的效果,“结扎术”通常被认为是一种小手术,尤其在贫穷的计划生育年代,妇女结扎与阉鸡阉猪一样不当一回事,接受结扎的妇女也不觉得多痛苦,孩子生多了反而是一种解脱,终于不再生孩子,但没有男孩子想不断生的家庭却逃避结扎,妇女东躲西藏的,直至被乡政府的人抓到强制结扎,这是中国农村普遍的历史现象。
2.鸡坨,本名应该叫殷国基,但我们小时候都想成是殷国鸡,我地习惯把小孩子叫成某某坨,在名字最后一个字后加上一个“坨”字。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跑过
大人们都在田地里干活
我们忙于打游击,消灭敌人,从中寻找快乐
我们不躲猫猫,那是更小的孩子们玩的,我们开铺子作生意
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有烟、饼干、糖,散发副食品特有的气味
都是用废品从大队部的铺子里换来的,我们扮演商人
有限的副食品正符合幼小的贫穷,我们第一次掌握了金钱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过,一天跑无数回
身上沾有副食品的香味,引起更大孩子的怀疑――
“咦这帮小鳖哪来钱买好呷的?莫不是偷了大队部铺子里的?”
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来跑去好几年,不知哪一年我们全都消失
2012年12月15日黑夜
昆哥回来啦
周家坪下面是殷家坪,中间隔着几个水塘
小时候的水塘总是蓄满清水,洗衣洗菜洗澡洗锄头洗粪桶
还淹死短命的小孩,水牛喘气扑通下塘,团鱼爬到跳板上乘凉
田埂弯弯,又细又乱,一座国民革命军老爹的土坟横卧路边
最早几年我每次路过,总要快步跑过,好像民国鬼魂要索我小命
经过若干水塘和民国鬼魂的追打,还有一片枯叶婆娑作响的竹林
就到了我外婆家-殷六爹家,姓殷的几个半大不大的舅舅喊:“昆哥回来啦!”
我像个妹子一样羞怯,躲在妈妈身后,手里抱着一把铁丝枪或者连环画
我只有一个亲舅舅,其余的都是冒牌货,他们叫昆哥时却显得格外亲热
我惊讶妈妈怎么在他们嘴里成为昆哥,妈妈长着外公那样的长脸
属于高大型妇女,曾经独自抱着姐姐挤火车到高家坊找到我外公
外公中年时是一锯木匠,在高家坊锯木头,能吃饱饭
我妈妈吃了锯木场几天饱饭,像个真正的昆哥一样喜气洋洋回来啦
2012年12月16日黑夜
文学青年
外婆家在殷家坪的稻田中间,舅舅是个文学青年
我妈妈说舅舅小时候骑在她肩上撒了一泡尿
文学青年都有在姐姐肩上撒尿的历史
舅舅的小说写在绿色的格子纸上,纸香吸引我读了又读
他描述:“后山里传来蛇咬青蛙的叫声,大雨冲垮了茅棚......”
我县文化馆官刊《远浦》是一本白色封皮的32开本刊物
发表了舅舅的《一根枯死的薯藤》――栏家龙中学课间传阅的名篇
舅舅的文学成就止步于小表弟的哭闹
他是一个听力不灵的孩子,拒绝吃一丁点肥肉
殷家坪上空打谷机在轰鸣,谷酒烧红了舅舅的脸,他说你心里有人物吗?
我显然没有,舅舅一边铡猪食,一边给我讲鲁迅的《药》
我刚长出胡子,我借舅舅的刮胡刀一通猛刮
脸上火辣辣的像搽了风油精,我暗中偷看舅舅的小说并且疯狂模仿
一个文学青年屁股后必跟着一个文学少年
瓦屋外电闪雷鸣,舅舅搬一张方木桌在我家的厢房里关门奋笔写小说
妈妈肓目支持舅舅,而外婆因为要节省煤油而反对灯下的创作
那个年代的青年还抱着文学美梦,实乃饥饿年代的一大奇观
每遇大雨倾盆天色昏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乡村舅舅的文学梦
2012年12月17日下昼
阉鸡佬出没
我家养了一群公鸡,它们强奸母鸡是常有的事
自家的母鸡不够,再强奸邻居家的
我们是一群乡村小流氓,追打着乡村另一群流氓
鸡毛翻飞,叫声尖硬,公鸡的魂魄赶进了我们体内
公鸡换了一波又一波,我敢断定它们都是近亲繁殖的后代
成群结对蹲在栗山塘的跳板上,脑袋歪斜
像乡村的哲学家顶着红赤赤的不合时宜的鸡冠子
在通往县城的26块碑,一个腰挂一溜小刀的
浑身闪烁鸡油的阉鸡佬,脑袋一伸一缩,驼背
他猛地冲出来吓了我一跳,时隔25年他居然认出了我
――“你回来了,小周老师!”
我恍然大悟,我是一只公鸡,还没有被阉割的一只公鸡
2012年12月17日黑夜
元诗歌词典
26块碑:我地一个乡村车站。
脑膜炎
如果你没得脑膜炎,你就要年年担心得脑膜炎
如果你还活蹦乱跳
你就要小心哪天被化生子带走
蛇坡里有一座小坟堆等着把你埋葬
如果你侥幸脱逃脑膜炎
若干年后你长大成人,喉结突出,嘴唇肥大
裤裆里那条蛇蠢蠢欲动滴着白色的精虫
那你就不必绕道蛇坡里,祝贺你战胜了脑膜炎
我的同年,我的一起玩大的兄弟们
2012年12月18日上昼
元诗歌词典
同年:我地把同一年出生的叫做同年,有“结同年”的习俗,就是认同一年出生的伙伴为好兄弟,并像亲戚一样来往走动。
秘密的生活
竹山里的人家仿佛在过秘密的生活,我不知他们在我整个童年时代
过着怎样的生活,倾斜的木屋,在我地并不多见
过高的门槛不多见,一个胖胖的女孩也不多见
生崽了还一家人住在堂屋里,我去外婆家时经过他们门前
他们在地坪上打闹,一齐跑过来看我,一家人又不做声了
记得他们的木屋发过一次大火
夏天的傍晚,我们都在下事塘洗澡戏闹
突然听到惊呼――发火了,一股浓烟升上西天
大人小孩狂呼乱叫,人们从田里从水塘里冲向同一个方向
火势在那个年代的风中呼呼作响,大有吞没竹山里的架势
那户人家的堂客瘫坐在地坪里哭,怀里抱着一床蓝花被
但事过不久,我在大队部看见她与一个男青年开下流的玩笑
家里好像没发大火一样快乐
2012年12月18日下昼
寡鸡婆
很多年了,我总在某个莫名的时刻听到有人轻声叫
――寡鸡婆,寡鸡婆
这样的时刻不多,但人到中年越来越有寡鸡婆来袭的感觉
寡鸡婆是谁?我也无法确定了,我记不清他的面孔
我更不记得他的名字,他是一个小青年,也可能是一个妇女
在飞跃村的历史上叫寡鸡婆的大有人在
我掌握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并且我中断过对寡鸡婆的记忆
现在,寡鸡婆来袭
他为什么叫寡鸡婆?他的人生又有怎样的曲折?
我都记不得了
如果寡鸡婆是一个小青年,他好像是一个过早死了亲娘的孩子
他生过癞痢,一头黄毛,是偷鸡的高手
如果她是一个妇女,她是从异乡来的
来时怀里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嫁给了一个黑黑的单身汉
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曾见过她被男人打得跑去水塘里寻短见
总之,寡鸡婆不是我地方一个人,而是好多人
2012年12月18日黑夜
元诗歌词典
寡鸡婆:其本意是指不能下蛋的母鸡,讽喻不能生育的妇人为寡鸡婆,骂人话比如:“占着窝不下蛋的寡鸡婆”,但我小时候所知道的并不完全是骂人的话,在日常称呼里大多无实际意义,是贫困年代朴素的个体代号,针对不同人时暗含有讨人嫌或比一般人过得苦的意思。
野猫子
野猫子什么时候占据了猪场,我们都搞不清
有一天夜里我与哥哥路过黄泥冲,看见平日里黑灯瞎火的猪场里
有亮光闪烁。我说莫不是有鬼吧?哥哥说进去看看
我们俩兄弟推开一扇木门,门发出被猪啃过的吱呀响声
我幼小的心怦怦乱跳,哥哥走在前头
一豆灯火在土灶上冒出黑烟,鬼火不是这样子的
哥哥大叫一声――“哪个鬼啊?”
“是我,我是野猫子。”
饿死鬼一样的声音,昏暗处只见野猫子抬起头
现在推算那一年野猫子还只是我现在这个年纪
他身材高大,肩上永远像挑着一担谷,耸肩
走路两边甩手,从上事塘到下事塘,一路哼着乡野小调
“猫叔你怎么住这里?”哥哥问他
“我的屋要倒了。”野猫子答,油灯的黑烟左右摇晃
我和哥哥出了猪场,“他在煮饭。”哥哥对我小声说
没想到20多年过去了,野猫子成了我地穿黑色风衣
戴礼帽的入殓师
2012年12月19日上昼
元诗歌词典
野猫子:有可能是夜猫子。我没有问过故乡前辈,到底该如何称呼他,在我地方言中“野”与“夜”均为同一个音。
黄泥冲猪场
洋猪降临我乡年代的一个热闹所在
猪居然还能集中喂养,一群屁股肥大的家伙
哼哼唧唧吃了睡,睡了吃,比大人们要快活一万倍
那是一个与猪同吃红薯的年代,人猪同命,连空气都干净
黄泥冲猪场飘来阵阵猪粪气息,猪粪也带着猪粪的香气
放学后我们跑去看洋猪配种
也顺便看见饲养员调戏村里的红花姑娘
此人身为猪倌,有时也与已婚妇女嬲鳖,在地上铺一张化肥袋子
快活啊快活,养猪场的快活转瞬即逝
猪场闲置多年后成了窑场,现在不见一只洋猪
只有粗糙的飞跃牌窑货堆得高高的
2012年12月19日午间
元诗歌词典
嬲鳖:我地对做爱的尊称,指人或动物的性活动。骂人时常说“猪嬲的“。
谁偷了我家一块肥肉
邻居家的脏猫偷了我家的一块肥肉,这是有可能的
因为我昨天在打谷场看见它嘴唇上的胡须闪着油光
五妹子偷了我家一块肥肉,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他穿着他姐姐的花衣,像吃了肥肉一样在大屋场上跳绳
立肠子偷了我家一块肥肉,更是有可能的
因为他见到我时绕着走下了蛇坡里的田埂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偷了我家一块肥肉,就这么害怕面对我了吗?
2012年12月22日下昼
到树上去玩
我跟哥哥说:我要到树上去玩
太阳晒得蝉在树上大喊大叫,好像谁打了它们一样喊痛
我的哥哥是捕蝉的高手,他自制了个网子,绑在一根长竹杠上
我与父母、姐姐都要困午觉,蛇山坡上下都晒得昏昏沉沉
只有树上的蝉,越晒越叫,好像在召唤我的哥哥
只有抗晒能力超强的哥哥异常兴奋,奋战在捕蝉的游戏上
贫困的年代蝉声辽亮,捕蝉少年斗志昂扬
我从汗津津的睡梦里爬起来,枯瘦如蝉的身体阳气充足
哥哥托着我的屁股,他哇哇叫着把我往一棵树上推
没有爬树本领就不要想着到树上去玩,我重重摔在地上,蝉声顿失
2012年12月23日上昼
一场大雨淋湿了我
我骑自行车从县城回家
湘阴县的天黑得慢,公路两边的人家都在烧火煮饭
我是个瘦高的少年,两腿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我要赶在下雨前回到家,不然我就会被鬼拦住
我像一只野兽趴在自行车上,我的屁股一抬一翘
我使出了那个年纪所有的精气,我要干死那辆自行车
就是死在自行车上,也比被鬼干死强
比被一场大雨干死强,我是这么想的
湘阴县多雨与洞庭湖发情有关
湘阴县多雷与我的发育有关,我是这么想的
雷公婆婆追着我,我像只小兽趴在自行车上
我在公路上猛地向前冲,再猛些吧我的屁股都要丢在身后了
我的鸟鸟都被自行车的硬座戳痛了,戳出了精虫都有可能
我背上火辣辣的,是不是雷公婆婆打着了我枯瘦如柴的脊梁骨?
是不是一场大雨已经淋湿了我?
是不是湘阴县的大雨早已转身投奔洞庭湖了?
2013年1月10日白昼
晚安黟县,晚安晚清
一帮人入居晚清的黟县,山色渐渐清晰
一帮人开始打牌
另一帮人忙于分辨陌生的脸
后厨传来砍鱼的笑声
晚清的厨娘呀带点暴力倾向
砍了黟县的头,再刮掉星星一样的鱼鳞片
再割钻到桌子底下的人头上的角
夜色漫长点更好
在外地时总忘记给妈妈打电话,老人家想念儿子
想念一个老儿子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我体会不到老人家在老家的想念
下半夜我记起厨房里一盆鱼还在等着我
我从鬼一样的美女中爬起来,摸黑穿过黟县的地界
在晚清打牌的流氓们,你们不能陪我吃鱼吗?
2013年1月22日下昼
蓝色灯光拖住欢乐
那是谁安排的聚会?像是有意冷落那个最有钱的人
他胃痛,一片又一片把药丸偷偷塞进嘴里
我们还以为他吃伟哥呢,有人去抢他口袋里的药丸
蓝色灯光拖住欢乐,我看见有钱人眼眶闪耀泪光
那是痛苦的表情被一屋子欢乐淹没
大家都叫他大炮,大炮大炮你放开玩吧
今夜北京的灯光都是你的,今夜所有的单都是你的尊严
你买下所有的单当然是你的光荣,因为你是人见人爱的大炮
一桌子的欢乐都是你买来与朋友们分享的
一桌子的脸都浸泡在酒杯里
一桌子的嘴唇都吻着大炮欲哭又笑的表情
无声的哭泣在静静地流逝,那杯酒要了他的命
无声的金钱在桌子底下燃烧,那只玉手紧紧抓住他萎缩的尘根
2013年2月13日黑夜
这身打扮
在地铁里你吻了一个老大妈,你携带她的脚气走了几十里
在地下走几十里并不算远,因为速度是你的风度
你的风度神经质,你的人生是公鸡头上的冠子
又红又亮。这身打扮是贵族身份的打扮,代表了资产
社会主义的商人写出了资产阶级的情调
穿着必须跟上。穿着决定一切,决定意识形态
他咬着苍白的手指,这根手指曾经写过诗,也抠过屁眼
他一再声明他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声明善良是他的护身符
崇高则占了他人生的上风,他咬掉一根手指,这才好受些
时间不早了,他要向通往死亡的路上走
我亲爱的朋友,“时间终有一天将不复存在!”
亲吻十字架吧,行刑队端起了步枪,天空有美女飞过
欢乐去了远方,把痛苦留下来,孤独――你的敌人宣布:
“……退役诗人,一个爱打扮的人……判处枪决……”
2013年2月17日晨间
远处的油菜花与桃花都开了
远处的油菜花与桃花都开了,但与我何干?
我被一团雾罩在京城动弹不得
我戴的口罩像一只大号避孕套,大气胀破了春天
你杀入灰雾里,灰雾里一张床
床浮游在京城灰雾上,嘴在做报告――
远处的油菜花悄悄开放,开放在四川的河水边
河水流荡,一边打麻将一边摸来摸去
同时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桃花也开了
我讲过桃花开放,在浙江的山岰里枯枝上的桃花梦嗷嗷乱叫
远处的桃花梦,远处的生活与我何干?
嘴上的话随雾飘浮
春天的诗随叫声上下起伏,心紧紧抽搐成一团
2013年3月8日午间
到桥下哭
春天的灵魂到桥下哭,可怜的妇人包着头巾
去年她在集贸市场丢了儿子,从此哭丧着脸
她在路边卖菜,又挨了城管的打
她现在代表春天,头上是团雪,脸上是於血
她如果回到重庆就可以见到渝北印盒的李花
渝北李树下打麻将的川人不知道她在桥下哭
北京的风沙喂饱了悲伤的妇女,雾里伸出一颗头
“谁见到了我的儿子?”风飕飕的吹起四川话
今天暖和些,坐在一辆河北大哥的马车上
谁也认不出她是四川人,她的儿子认得么?
2013年3月10日黑夜
元普在团鱼丘
元普在团鱼丘犁田,他埋头犁田看不出有什么痛苦
牛埋头向前抬蹄,人与牛默默无语
犁完这一垄就收工回家煮饭
元普的娘得了喉癌死后,他独身一人
月亮照得蛇山坡心里发慌
虫子爬出来吹凉风,田埂、塘基、山峦暗下来
团鱼丘有一股浸水,我曾踩入其中
凉得我脚板抽筋,我一生不能忘怀的凉气进了脚板心
元普洗了洗脚,弄出栗山塘里哗哗的水声
我还以为是鲤鱼泛仔,静逸的空气里春天来了
元普肩扛铁犁,手挽牛鞭,摸黑牵着疲惫的水牛
我跟着这个皮肤涂了桐油似的单身汉在塘基上走了一段
我问他:普哥你肚子饿不?
他突然一笑,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夜色里惊了我一身汗
2013年3月11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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