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从这里升起

肖振中

                                
                       李声权

　　普希金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第一个这样称呼普希金的人，乃是俄国著名作家弗拉基米尔·奥多耶夫斯基。1837年1月29日，普希金在圣彼得堡不幸逝世。在次日出版的《俄国残疾人报》的文学副刊第五期上，便发表了奥多耶夫斯基的讣文，向社会宣告普希金逝世的噩耗：“我们诗歌的太阳陨落了！普希金逝世了，在自己创作生涯的旺盛期，英年早逝了！每一颗俄国人的心都能估量这一不可挽回的损失，每一颗俄国人的心都将撕成碎片……”于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美称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俄罗斯乃至全世界。

　　2012年7月5日，我们乘车来到彼得堡以南约二十四公里的皇村（现为普希金城）。观览完叶卡捷琳娜宫之后，我便放弃游览叶卡捷琳娜花园的机会，独自一人前往俄罗斯诗歌太阳升起的地方花园街2号皇村学校旧址（现为皇村学校纪念馆）参观。

　　皇村学校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于1810年8月创办的贵族子弟寄宿学校。招收对象系十至十二岁的男生，第一届录取学生三十名，普希金便是其中之一。校长和教师几乎都是聘请的名师。该校教育宗旨之一：发挥学生的个人才智和独立思考的能力。该校实行封闭式的教育，制定有严格的校规：六年里（包括暑假）学生不得离开皇村。学制六年，主要开设人文、法学、数学、物理、地理，以及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六年读下来相当于大学程度。1844年，学校奉旨迁往圣彼得堡市内，更名为亚历山大皇家学校（1918年停办）。原皇村学校校舍改成生活住宅，卫国战争中被炸毁，1949年复建后辟为皇村学校纪念馆。1974年，第三层和四层（学习与生活的主要场所）根据档案资料已恢复第一届毕业生就读时的原貌。2010年6月，为庆祝皇村三百周年暨皇村学校二百周年，又将第二层（原是食堂、医务室、礼堂）辟为几个陈列室，展出皇村学校一百多年的史料图片、纪念文物、教师和学生的照片，以及普希金及其同学的物品。

　　从叶卡捷林娜宫的侧门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斜对面的皇村学校。这是一幢四层楼房，通过跨街廊道与叶卡捷琳娜宫连接。我登上台阶进入一楼（原是行政办公室、教职工寝室），花一百十卢布买了门票，然后沿楼梯径直上到三楼。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大厅，一群中学生正在认真地听讲解员介绍。这个大厅是学生课间休息和游戏的地方，也用来举行某些重大的活动，如1811年的开学典礼、1815年低年级升高年级的公开考试（普希金朗诵了自己的诗《皇村回忆》）、1817年第一届毕业典礼。大厅中间的长桌上放着创办皇村学校的有关文件、章程和亚历山大一世赠送的纪念章。大厅侧旁宽敞的走廊上便是图书馆，这里有六个红木大书柜，里面摆放着七百多册俄法德英等国的原版图书，其内容涉及历史、神学、艺术、法律诸方面，而十八、十九世纪初的俄国诗人与作家的著作单独放在一个书柜里。可想而知，少年普希金从这些书里汲取了何等丰富的知识。在皇村学校里普希金看了很多书，而且看过的都记得住。他嗜书如命，曾经说过：“读书就是最好的学习。”

　　离开大厅，我逐个看了看教室、音乐室、美术室、物理实验室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全校二十二个教师当中就有七个教授，阵容强大，略见一斑。走进一间大点的教室，我仿佛看见普希金和他的同学们上课的情景：文学课堂上，饱学的科尚斯基教授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好学的孩子们侧耳细听，如坐春风。当年，杰尔查文、茹科夫斯基、卡拉姆津等文坛一代名流经常到皇村学校与学生会面晤谈。尤其是茹科夫斯基多次到学校看普希金，有时还邀上几个同伴，也让他们结识这位小诗人。1815年9月19日，他在给诗人维亚泽姆斯基的信里说到，普希金是“我们文学的希望”。1820年，茹科夫斯基读了普希金的叙事诗　《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之后，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还把自己的相片和诗作给普希金寄去，并在相片上写了如下题词：“获胜的学生惠存失败的老师谨赠”。论及普希金诗歌创作所取得的成就，这位老诗人功莫大焉。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说得好，没有茹科夫斯基就没有普希金。

　　接着，我上到第四层，这里主要是学生寝室。每个房间住一个学生，普希金住14号寝室。这间房很窄小，被普希金戏称为“禅室”，但里面基本家具不缺，有铁床、三屉柜、斜面写字桌、盥洗台等。虽然学生们都享有自己的“小天地”，但他们更拥有一个共同的“大家庭”。据普希金后来回忆，学生们视学校如家园，视同学如兄弟，视老师如大同学。他在皇村学校里和普欣、德尔维格、丘赫尔别凯情同手足，后来成了终生挚友。恩格尔哈特校长认为，“爱应当是一切教育的基础，应当真心实意地爱学生”，我想，皇村学校的凝聚力正源于此。皇村学校有两个好传统：一是考完毕业考试就把学校那口敲了六年上课铃的钟砸碎，每个学生拿一小块作为对皇村学校的永久纪念。二是每逢校庆（俄历10月19日）那天，同学们都要聚会。1819年，普希金激情迸发地写下了《皇村》一诗，抒发了诗人对皇村迷人风光和愉快生活的无限眷恋，以及对发现并发挥他的诗歌才华的皇村学校及其师长的由衷感念（冯春译）：

　　记忆啊，请你为我描绘

　　那与我息息相关的迷人的乡村，描绘那树林，在那里我爱过，我的情感逐渐成熟， 在那里，我从幼年成长为初谙世事的少年，

　　在那里，我在大自然和幻想的抚育下

　　懂得了诗歌、欢乐和安甜。

　　末了，下到第二层参观最后一个部分。我在一间陈列室里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列宾的油画　《普希金在皇村学校考试》。1815年1月8日，在学校大厅里进行升级考试中的文学课考试。那天，彼得堡的一些达官显贵、高层神职人员、知名教育家和学生家长亲临现场，观看考试。年逾古稀的诗坛巨擘杰尔查文担任主考，端坐在考场中央。普希金从容不迫地走到桌前，抬手昂头，神采飞扬，感情充沛地朗诵了自己的诗《皇村回忆》。声音刚落，一片喝彩。杰尔查文惊叹不已，抬起苍白的头惊叹道：“先生们，这可是真正的诗呀！”他对小诗人十分器重，看作是自己的继承人。同年12月初，杰尔查文对登门造访的作家阿克萨科夫说道：“世界上不久将出现第二个杰尔查文：此人就是普希金，他还在皇村学校时就胜过了所有的作家。”普希金在皇村学校读书期间一共写了一百二十多首诗。自此以后，普希金的名字和他的诗歌传播遐迩。很多年以后，诗人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我朗诵了我的《皇村回忆》，站在离杰尔查文两步远的地方。我无法描绘我当时的心情……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结束朗诵的，也不记得朗诵完后跑哪儿去了。杰尔查文十分赞赏。他叫我，要拥抱我……找我，但没找到。”

　　这幅油画两旁各挂着一块写着金字的白牌，皇村学校二十九个首届毕业生的名字在上面悉数列出。左边是从事军职的十二人，例如丹扎斯少将、沃利霍夫斯基少将、马丘什金海军上将等；右边是从事文职的十七人，例如诗人普希金，十二月党诗人普欣、丘赫尔别凯，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斯基，彼得堡科学院名誉院士科尔夫等。由此可见，皇村学校普希金那一届毕业生中，多数成了有益于社会的人，其中不乏国家的栋梁之材。在1817年的首届毕业典礼上，恩格尔哈特校长向毕业生发表了临别赠言，他语重心长地勉励大家：“去吧，朋友们，奔赴你们的新舞台！捍卫真理，为真理牺牲一切；死不可怕，无耻才可怕；不是财富，不是官位，也不是绶带，而是好的名声使人受到尊敬；爱护好名声，捍卫纯洁的良心，这就是你们的光荣。去吧，朋友们，请记住我们……”

　　走出大门，我不禁回眸驻足：在美丽的皇村度过的金色童年、浓浓的同窗之情、深深的恩师之爱……这一切的一切，学子们怎能忘怀？又怎能忘得了呢？别离皇村后，他们每逢校庆都要欢乐聚会，共叙别意。皇村学校的六个春秋，是普希金一生中最辉煌、最幸福的岁月。普希金对彼得堡和皇村学校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故土情结，他从来没有忘记“十月十九日”这个重要的日子。1825年，他在《十月十九日》这首诗里真切地表达了对皇村的拳拳之心（冯春译）：

　　无论命运把我们抛向哪里，

　　无论幸福把我们带到何方，

　　我们永不变心：世界是别人的，只有皇村才是我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