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新诗十八首
刘炜
南瓜藤,一句抒情的病句
早晨八点,或者稍晚一些
我拉开窗帘,看到停车场的花池里
一根长长的南瓜藤
它绿色的叶子比记忆中的要绿许多
我们初次见面是在去年的八月
那时,它正在开着黄色的南瓜花
结着青色的小南瓜
像故乡刚生了孩子的妇女,脸色有点憔悴
而现在,是农历五月
它一脸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
有点害羞,有点憧憬
异乡的停车场,阳光在活动板房的铁皮上
跳着橡皮筯,一根绿色的南瓜藤
绿得过于完美过于漫长,就像我对故乡的爱
满是尘埃,在五月的深圳
更似一句抒情的病句
被即将到来的秋天与雨水,反复修改
闭上眼让世界消失
闭上眼让世界消失
睁开眼睛,让世界还原
花儿刚刚盛开,转眼已是秋天
有一些事物,没及时还原
新的事物,就已呈现
父亲远走的那个夏天
正在月下独酌
稍没留神,指尖的烟蒂
就成了天上的星光
当青春不在,爱情露出欲望的果核
理想,返碱的墙壁
不断剥落,童话的色彩
世事难料,我一时竟忘了
是该睁眼,还是闭眼
打谷场是秋天的一张煎饼
秋风萧瑟,白榆杨
像被捣的蜂巢,落叶纷飞
心,蜇得生疼
故乡身上最大的肿块
思念的冷敷热敷 ,已试得太多
秋天的打谷场,一张煎饼
开发商,一屁股坐下
惊飞的麻雀,至今未归
我们躺在地上
饥饿,让胃的空地成片荒芜
只有蚂蚁,在我们的四周
像就要失传的汉字
搬运着画饼充饥的残肢
它们的抱怨近似沉默
只有大地能够听清
但庄稼,正在炭化成陈年往事
像黑色的米虫
爬满了考古学家的镜片
阳光,风霜雨雪生产前的妊娠反应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史书
其实,都是一堆废纸
根本就不配包裹,秋天的一张煎饼
那些英雄,充其量也就是煎饼
撒上的芝麻,一碰就会掉到地下
没有麻雀能飞
也没有蚂蚁能爬
我是个懒惰的人
这是黑夜的一部分
我生锈的骨头与铁器时代无关
我曾陪太阳在裸露的年轮上并肩坐过
像一个变形的井盖
阻击了花朵与果实的背判
那只黑色的陶罐,水已被尘埃更换
那些草,挤出来
陶罐满是裂缝,被尘埃与根须固定
就像我的身体,被疾病与欲望控制
我踢翻露水的致敬
向生命的纵深处飞行
一个迷路的孩子,始终在我的前面
他不是一只蝴蝶,也不是两只蝴蝶
他是一个人的前生与来世
一棵树的树冠,与巨大的阴影
天空降落的残骸,若干年后
只是一棵树的名字,在森林里被麻雀谈论
许多人在我的身后,捡起我扔下的
理想,爱情,痛苦,幸福
这些虚设的名词,在我死后成为遗物
继续被人写进诗歌
而我更需要寂静,不想朗读
更不想再被它们的虚情假意叫醒
故乡太远,我只有抬头看天
故乡太远,我只有抬头看天
行云流水,像是冰川纪的大海
意外地撞上了春天
大草原浮云的写意,是沉船来不及散尽的炊烟
月亮早在李白的诗中死去
只剩下戴孝的月光
灰白的脸,在风中半遮半掩
收藏了世纪的忧伤
比所有的朝代还要悠长
历史捻成灯芯,让野火在年轮的隧道里流窜
果实的梦。一只苹果开始成熟
所有的苹果一起成熟
太阳在东半球消失,赶在西半球投胎
我把自己悬挂在树上
不是真想杀死自己,而只是想杀死
这个突然让我厌倦的世界
故乡太远,有太多虚拟的寂静和黑夜
请把我的骨灰撒在街道
撒在黎明,天天要经过的高楼
我喜欢匆忙的人流与呼啸的车辆
如果我还没有死得太深,城市就能轻易地将我唤醒
就像春天唤醒,一滴结冰的水
或者,昨夜刚刚凋零的花
每一声呼唤,都被大山挡回
端午节,妻子寄了几件新衣
给老妈,这是故乡的习俗
我想象得出穿着新衣的故乡
年轻的样子,就像儿时记忆中的母亲
晚上,儿子把席子弄折了
我用印着申通快递的胶带给粘上
却不敢冒然入睡
生怕一不小心,席子变成了飞毯
把我一下子给邮回了故乡
这其实只是一个,神奇的童话
绝对不可能发生,可我还是为自己的这个想法
沾沾自喜,因为这里有太多思念支起的幻想
我真的是在飞,只是有点担心半途中
那折了的草席,被飓风撕裂
让我坠入在异乡的山谷
每一声呼唤,都被大山挡回
摔碎在心房。可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一大早,深圳的阳光就在我的身上
嗅到了苏北平原小麦的清香
她让我像一株五月的麦子
有了苏北老家田地的金色麦芒
对峙
一个高个的汉子
遇见了登堂入室的强盗
先是壮着胆
与强盗讲了一通道理
强盗,强词夺理后
高个的汉子,就不再吱声
我对朋友说,换着是我
肯定不会轻易软蛋
干就干了,他娘的谁怕谁
三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朋友说,如果是一个国家
与另一个国家呢
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对峙的峙,我没学过
现在写的,也是跟着新闻
现学现卖的
就像一个被寂寞捆绑的人
山坡上的那棵树
跳舞,所有的枝条都在动
几乎波及了整个山坡
我站在它的对面
隔着玻璃,是希望它继续跳
还是等它停下来
而事实上,我看到了挣扎
拚命的挣扎
就像一个被寂寞捆绑的人
即使没有风,也会动
两只蝴蝶,看似在山坡上飞
其实,与山坡没有一毛钱关系
它们更像是风吹起的两片花瓣
寻找着春天,栖息过的花枝
回忆,对于它们是一只蛋白质的蛹
比爱情,似乎更有营养
化蝶,肉体在尘世的挣扎与苦难
只为了灵魂的自由
我终于爬上山坡,在夜色中
替换了,疲于奔命的树
我必须把自己卷成一支烟
我必须把自己卷成一支烟
越紧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地品味
人生的分分秒秒。我不想生命是一蓬枯草
一碰到火,就疯狂地燃烧
结果瞬间成了灰烬。而在潮湿的雨季
又难以点着,像一场讨厌的慢性病
半死不活的拖着
迫使时间,失去弹性的橡皮筯
说断就断。我必须把自己卷成一支烟
亲自递到你的手上,点燃
爱的尼古丁,和理想的焦油
粘住你的肺叶,让呼吸变得急促
像风扇的叶片,遇到阻力
而支气管的炎症,引发的咳嗽
更像是闪电,牵不住的雷霆
只有在快燃尽时,食指与中指
才有的惊叫。因为疼痛
两只惊飞的鸟,像尘世移动的病灶
震碎了一截碳化的树枝
迅速逃离
组织者
他组织的不是电影里的党
他组织的不是理想的乌托邦
不是非法集会,不是恐怖活动
他组织的只是一次AA制的聚会
男男女女,穿着外套的干柴烈火
K歌,喝酒
偶尔谈谈爱情,和生理的正常需求
把诗经里的场面,从春天的原野搬到室内
给芦苇丛中灼热的心
加上灯罩,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再清晰
带着更多的酒意与醉态
让肉体放松,灵魂收拢翅膀
躺在自己的胸口,稍事休息
就像雨天的树上,在生命里寻找温暖的鸟
忽略了尘世的冷漠,安静而又宽容
他组织快乐,把寂寞和孤独密封在一只只空酒瓶中
让歌词与歌词纠缠
让抒情,更像是在加工一段记忆的绳结
是的,他是组织者
他把各自心中残存的春天,包括他自己心中的那一小部分
聚集到了一起,倾听花开的声音
倾听身体对果实的饥渴
如果他们是一群蜜蜂,他就是蜂王
带领他们,飞到了一个可以纵情采蜜的地方
就像一场室内剧,可以把音乐加入酒中
可以在爱情里,加入冰块,柠檬水
细细品味,或者一饮而尽
传说中的车
所谓的物流园
其实,就是一个国家的地理
省与省,城市与城市的聚会
它们像是一群陌生人
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在同一个小区进进出出
依旧陌生,依旧学不会彼此的方言
它们的山水与风俗
藏在各自或繁或简的笔画中
我们可以把自己想像成鸟
栖息在时间的枝头,鸣叫戏嬉
然后飞走,绝不会改变物流园任何一个省份的天气
虽然,同一时间内有可能江苏正在下雨
北京正在刮着风沙
而四川正在被地震袭击
但物流园,风平浪静
车来车往,依旧奔跑
有时候,一辆车就占了几个省
加几个城市的位置,就像物流园是一棵树
那些城市是一群鸟,当然也可以说是上树的蚂蚁
这只是比喻,你想怎么比都可以
就像我突然觉得物流园,更像是一盘象棋
那些省呵,城市呵都是棋子
那些匆忙的车辆,就是传说中的车
可以,不管楚河汉界的限制
面对从地图上偷来的一群地名
还给它们公路,原野,与绵延的地平线
所以,我们才需要宽容
当有人牵着一条狗
在你房间的窗下
狂吠,扑门
不让你睡觉,你得学会宽容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
但你也可以牵一条狗到他房间的窗下
狂吠,扑门
不让他睡觉,告诉他这个世界
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溺水者
溺水者,是被水撑死的
是失去了空气,窒息而死的
他与落水的石头不同
石头喝几口水,就不喝了
石头的呼吸可有可无,石头不会溺水而亡
长在山上,就在山上活着
沉到水底就在水底活着
石头沉在水底,一千年也不会自己上岸
溺水者,只要不与石头绑在一起
总会浮出水面。像一条卸完了货物的空船
当然,也可以是一节破烂的空车皮
溺水者丢下梦想,爱情,欢乐,幸福,怀念
疼痛,忧伤,孤独,寂静……
这些石头绑定的重量,浮出水面
就像落花走了,丢下了果实
天堂,就在天上
我总是看着半面山坡
想着另半面山坡
春天是倾斜的,可以理解为向上
也可以解读为向下
有白色的蝴蝶,野花
与山坡的坡度,保持一致
就像双手捧着的一幅油画
一座山的封面,与时光
构成45度仰角。而封底是另一半山坡
它们之间所有的内容,就是一座山
有点生硬,得慢慢咀嚼
甜会蛀坏我的牙
但幸福约定成俗的味道
无可挑剔。我爬上山坡
朝城市眺望,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车来车往,我没有钱
不能带上人间的繁华
有钱也不能带上。生只是半面山坡
死是另半面山坡
天堂就在天上,所有的飞鸟
都是被贬谪的天使
命运就像一张旧报纸
被窗口的风吹开
奇怪,这个清晨
我又独自坐在床边写诗
屁股还赖在梦里
思想却已悬在半空
像一只受伤的鸟飞离前的盘旋
命运就像一张旧报纸,被窗口的风吹开
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今天
与昨天会有什么不同
如果下雨,或者就会多几滴雨水
闪电与雷鸣。对于一张旧报纸
这也许有些侈奢
如果晴天,便会储藏一些阳光
挤掉一些水份,离火稍远一点
因为一句成语的火候,总是很难掌控
我用记忆的扳手,诗歌的启子
拆下日子堆砌的建筑
它们散漫,不会因为窗外花池里的
南瓜藤,陪我忧伤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我宁愿相信自己还在池塘边的桑葚树上没有下来
池塘里的鱼,为争一粒桑葚惊动了一池的水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用炊烟在天空写满了我的名字
而不知道,我就在树上
像一只三喜子一样,对着她不停的叽叽喳喳
我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桑葚树上下不来了
跟着春天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伸手就能摘到月亮
用月光换一换母亲被太阳晒黑的皮肤
被时光揉皱的脸颊。一直长到能摘到星星
放在母亲纳鞋底的油灯里,把火捻大
不再伤母亲的眼睛,才肯与春天一起
与另一个自己汇合
我宁愿相信,我离开故乡的路只是一根树枝
我上蹦下跳,偶尔唱支歌
都能让故乡的心跳加速
我在异乡,熬夜写诗
或者,只是为了让心中的故乡
不要像年迈的母亲那样,那么容易睡着
只要愿意,就可以一直停在空中
一株芦苇
卷着裤腿,站在
四卯酉河齐膝的水流中
一个西乡的割草姑娘
握着镰刀,留下一朵兰花的忧伤
太平盛世,我们的歌颂总是缺少震撼心灵的力量
总是像一朵落花,随波逐流
无力抵达灵魂的天堂
一株芦苇的肩膀,就是一台芦雀的歌舞场
每一片芦叶都储满了音乐的张力
与自然的希望
就像春天储藏的雨水
血管里的母乳,空气里的氧
当大雁飞过,风吹起芦花
只要它们愿意,就可以一直停在空中
停在青春的梦里,谁也不让叫醒
稀释的乡愁
需要一滴水,润一下嗓子
不是因为要歌颂
只是渴了
这个夏天,漂泊异乡
喝了一肚子的水
也没喝出老家特有的咸
闭着眼,嗅着汗湿的衣衫
才知道,故乡是可以一点一点
顺着汗水,流出来的
水喝多了,味就淡一些
水喝少了,味就浓一些
就像是对乡愁的稀释
怎样的比例,都会隐隐的疼
姓名:刘炜 邮编:518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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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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